解脫
扶風的突然之舉驚震住了四散的士兵,讓他們遲疑地停下了腳步。沉默了片刻,不知是否又想起了戰前忘川的訓導。當有第一個“我留下來”聲音以後,人羣中慢慢想起了“生死與共”的呼聲。
這些士兵再次集結,跟着扶風高喊着口號衝向了城門。
其餘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重新撿起了武器,不約而同回到了自己堅守的位置。
見局面得以緩解,流雲趕緊組織第二批次的人馬,也義無反顧地衝向了城門……
火光燭天,濃煙滾滾,如果說崇明島的大火是火場,而這裡簡直變成了火的海洋!
惜朝身後的瞭望塔被火燒燬,重重砸下。
忘川擦擦臉上的血水,喊着沙啞的口號,帶着第三批人前仆後繼地衝向了城門……
城門外是生,城門內是死。城門內是求生,城門外是求死!
大風呼號地卷着火光在城內翻騰,熊熊的火焰肆無忌憚地擴張。百千人大呼,百千犬吠,中間力拉崩倒聲,火爆聲,噼啪風聲,百千齊作。又夾百千求救聲,曳屋許許聲、搶奪聲、潑水聲、廝殺聲,凡所應有,無所不有。來自火海的歇斯底里,讓現場的每一個人毛骨悚然……
至第三天拂曉,戰鬥已經停歇,濃濃的煙氣仍舊混雜着晨霧籠罩着煙渚城上空,死一般的滿目瘡痍上泛着淡淡金黃。
提前撤出的老幼婦孺返了回來,在到處搜尋着生命的氣息。在城門口高高壘起的死人堆裡,渾身血跡的忘川和流雲滿臉泥水,奄奄一息地翻動了身體。
被找到時,扶風已經沒了氣息,他的長槍折成兩段,散落在自己被部分烤焦的屍體旁。
月支人終是沒能衝出去,惜朝和二十餘萬熊兵永遠留在了這裡。
忘川在攙扶之下,戰戰兢兢地走進城內,他絲毫感覺不到勝利得喜悅或者寬慰。守軍的上萬屍首和月支人混在一起已無從辨認,到處是或聚堆或七零八落的屍體,都已被大火灼得面目全非。
塔柱燒得僅剩下斷掉的幾段,還熹微地冒着火苗,只剩下惜朝淡藍色的一片鎧甲。
縷縷青煙還在迎風飄動,煙渚城化爲了一片焦土,到處是殘垣斷壁,滿目是焦黑殘缺的屍體,風捲起地上的灰燼,嗆得人睜不開眼睛,無法呼吸。
忘川坐在一處遺蹟的廢墟上,木木地發呆。眼裡不住地滴着淚水,臉龐上劃出兩道黑色的軌跡。
人們總說陳年舊事會被埋葬,而你會慢慢明白這是錯的。因爲,往事會自行爬上心來。在塵寰的荒蕪中,他從未覺得這樣孤單。
死一般的沉寂中,婧晨抱着孩子走到了他的身邊。陽光照在襁褓中嬰兒的臉上,孩子露出了純真的笑容。
所謂的最終命運,齎志以歿,抱恨終天,終是一步步走出來的。
一草一世界,一葉一千秋。惜朝,在這裡走完了他動盪和苦難的一生,也是通透和冰冷的一生。
建元八年初冬廿三,鬲津候的護送隊伍到了,田野率部迎接忘川去奉陽城。田野還特意手書一封爲自己請罪,言明之前派遣援軍的遲疑,同時也希望忘川能再一次寬宥自己。
煙渚城已化爲一片廢墟,眼前的斷壁殘垣,已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復,望着一雙雙期待的眼睛,忘川下達了向奉陽城開拔的命令。
建元八年仲冬末,在掩埋完戰場的屍首後,近八萬老幼婦孺和不足兩萬殘兵傷員相互扶持,在忘川的帶領下離開了煙渚城。田野帶着奉陽官員出城迎接,着實搶地痛哭一番後將一行人迎到了城內。
不得不說這一次鬲津候的準備工作讓人刮目相看,在妥善安置好忘川、流雲、彣宇外,還在第一時間爲老幼婦孺等安排了醫官和療養。
簡陽則未和忘川等安置在一起,而是帶着本部人馬駐紮在了城東。月餘,婉晴和流雲也被接了過去。
忘川部損失慘重,大量將士戰死,入主奉陽城以來行政運作之事多是倚仗奉陽原來的人馬,對此忘川沒有過多介懷,平時也有了更多的時間體察民情,關心百姓疾苦。所有人經過這場驚心動魄的大戰,都餘悸未定。暫且讓大家休養一段時間也好,畢竟最大的危險已經消除。
令他最爲欣慰的是,半年間,凡是他體察發現的問題,田野都第一時間做了處理。後者禮節更甚,忘川也更加信任這位肱骨之士。
如果你覺得鬲津候田野是痛改前非,變成了社稷之臣,那你就錯了。一個人熱忱於做任何事,自然有他的目的。
其實,逢迎領導沒那麼容易,別瞧不上別人拍馬屁,這是一件技術活。你還不一定會呢。
孫子好當,爺爺難尋,就算你擁有一整套系統完善的逢迎本領,也可能找不到拍馬屁的對象和機會。總有人一邊罵着逢迎拍馬,一邊抱怨世態炎涼,其實,哪有什麼世態炎涼,只是你不得勢罷了。只是你在偷偷羨慕那些只靠嘴上抹蜜,就能官運亨通的人。
以忘川現在的實力,鬲津候田野還有必要這麼做嗎?爲什麼不直接趁人之危,出兵幹掉他?
答案是怕了,心裡沒有十足的把握。
畢竟前者之前僅以幾千人、一年多的時間就席捲了南川,打得自己毫無還手之力,萬一處理不好,忘川的勢力再反彈就不好辦了。
倒不如把他接到自己的地盤上,溫水煮青蛙,慢慢分化,以至溶解消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