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在山腳下紮了營,我裝作疲乏,早早的就鑽進弗拉維茲的帳篷睡覺,待半夜他在身旁熟睡後,取了些用得着的東西,便偷偷溜了出來。
阿薩息斯與一隊狼騎被派上了阿瑪德山頂做偵察。我對這座山上的棧道非常熟悉,黑暗裡,如一抹幽靈潛上山,爬到一顆樹上窺視他的營地。
阿薩息斯擒着一個火把,獨自坐在黑暗裡,對着一個黑色大缸前念念有聲,抖動雙手。
缸口裡細長的影子扭頭擺尾,隨着他的手勢舞動。須臾之後,阿薩息斯竟抓起其中一條生吃起來,濃稠的血漿從他的嘴裡迸出,更顯得他毀容的臉猙獰可怖。我的心中立即一陣惡寒。
阿薩息斯一定是在使用美杜莎的邪力,讓詛咒降臨到某個人的身上,而那人不肖想也必會是我。
這樣想着,我感到一種奇異之感從皮下蔓延出來,渾身不適。卻發現那些本來伏睡的狼全部站了起來,發狂一般,竟紛紛撲向身旁的騎兵。
大部分騎兵們本正在熟睡,毫無防備,連掙扎也來不及便被咬斷了咽喉。有的反應快的,爬起來便跑,可根本敵不過狼的迅猛,眨眼就淪爲它們的獵物。
一場血腥的盛宴在我眼前悄無聲息的上演。寂靜的山林裡,只有風沙沙的搖動樹枝的響動,利齒啃噬血肉嘎吱聲,毒蛇吐信的嘶嘶聲,混合成死亡的樂曲。
我靜靜的望着底下血肉模糊的景象,一時難以置信自己看見了什麼。阿薩息斯控制那羣狼咬死他們自己的騎兵?他想要幹什麼?親自領導那羣狼嗎?
難道……他打算謀反?
這個念頭在腦中炸響,我即刻沿棧道悄然下山。途中,也不經意的發現周圍的樹叢中有些不尋常的動靜。在安靜時,我的觀察力極其敏銳,可以確定那並不是風帶來的響動,而是有人埋伏在周圍。
難道是波斯的偵察兵,打算偷襲?
不知怎麼,我卻直覺並非如此,反而跟阿薩息斯有關。
我迅速回到營帳,打算叫醒弗拉維茲。突然,被子下,他的手握住了我的胳膊,將我拽到牀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出去發現了什麼?”弗拉維茲湊近我耳畔,用波斯語問道。
原來他一直醒着。我點點頭,將在山上看見的據實告訴了他。
“我知道。”弗拉維茲坐起身,冷哼一聲,“馬克西姆向我通報過關於阿薩息斯的野心。就等他忍不住了,自己露出馬腳。”
弗拉維茲的反應使我稍稍安心:“他看來已經忍不住了。該速戰速決,否則讓沙普爾知道,他必會趁着你們內亂進攻。”
“沙普爾?怎麼不叫國王陛下了?”他咬咬我的耳垂,口吻很是愉悅,握着我的手一緊,“那勞你陪我演場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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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片刻之後,我快步跑出營帳,背後燃起熊熊大火。幾個衛兵立即將正朝山上逃的我攔住,大吼起來:“奧古斯都的帳篷着火了!快去救火!”
頃刻間整個營地一片沸騰,衛兵們蜂擁而至。我擔心地望着那兒,心頭揪緊,儘管知道弗拉維茲早有準備,還是不免擔心。他該是怕火的。
此時,山頭上阿薩息斯那邊也如預料中起了動靜。山脊上沿路樹影搖曳,不一會兒,阿薩息斯就露了面,獨身騎馬,風一樣的闖進了營地,他背後的黑暗裡,卻閃爍着無數雙綠瑩瑩的光亮,虎視眈眈。
我攥緊拳頭,暗暗捏了把汗。
“皇帝陛下……受了重傷!快叫軍醫!”
燃燒的烈焰逐漸熄滅,一股濃稠的黑夜瀰漫開來,衛兵們從帳篷裡擡出“昏迷”的弗拉維茲,發現他的胸口鮮血淋漓,已奄奄一息。
明明清楚是假象,我的心跳卻猝然一停。彷彿這幕是真真實實的發生了,莫大的倉惶感充斥在胸口,幾乎喘不過氣。
阿薩息斯跳下馬,疾步衝到弗拉維茲身邊,推開身邊幾個衛兵,發瘋似的將他抱在懷裡,野獸一樣嘶吼了一聲。
心口似被狠狠剜了一下,我幾欲衝到弗拉維茲身邊,將這膽敢觸碰他身體的蠻夷踹翻在地,亂刀砍死。阿薩息斯有所感應似的朝我看過來,目光嗜血可怖:“波斯人!”
“是這波斯人乾的!把他的手腳砍下來!”
四周霎時狼嘯四起,可阿薩息斯話音未落,箭矢齊發的聲響接踵而至,頃刻示威的狼嘯變成了淒厲的悲鳴,他的喊聲也戛然而止。
一把短箭貫穿了他的胸口,從脊背裡透出鋒利的尖端。
阿薩息斯跌跌撞撞的後退,被弗拉維茲的幾個衛兵一齊抓住手腳,按在地上。弗拉維茲自然安然無恙的站在那兒,低頭看着他,將短劍收回鞘裡。
“爲什麼,陛下?”他大睜着雙眼,臉上未愈的傷痕裂開,從繃帶裡滲出血來。
“我想你知道爲什麼。阿薩息斯,你曾經對我很忠誠,但你的野心太大了,我將亞美尼亞交給你,你卻在亞美尼亞胡作非爲,甚至覬覦整個羅馬。你以爲你背後的小動作我不知道嗎?”弗拉維茲俯視着他,掃了一眼四周,阿薩息斯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張大嘴發出了幾聲怪笑。
“原來陛下一直在監視我,從來沒信任過我。我不是覬覦整個羅馬,我是覬覦你,一切都是爲了你,尤里揚斯·弗拉維茲,我畢生的主人!”
“你閉嘴!”佔有慾涌上胸口,我忍無可忍的喝道。容弗拉維茲多看阿薩息斯一眼,我也覺得他的話語與渴念會侵犯他。
“那麼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了。”弗拉維茲輕描淡寫的回答。
“陛下想殺了我,替這個波斯孌童報仇嗎?”阿薩息斯意外的安靜下來,僅剩的一隻眼朝我望過來,眼底異光畢露,脣角虛勾,似乎毫不擔心弗拉維茲真的會殺了他。是愚蠢,還是他還有什麼底牌?
“把他的舌頭割下來。”弗拉維茲冷冷道,下意識的朝我瞥了一眼,彷彿是在詢求我的意見。
難道他真的不打算殺了這個傢伙嗎?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對於可能的禍患,必須斬草除根,絕不手軟,這是我在武士修習時學到的生存法則。即使弗拉維茲打算留下阿薩息斯的命,我也不會容忍他繼續活着。
“等等。”我走到弗拉維茲身後,衛兵們要攔我,被他揮手遣開。見我毫無忌憚的伸手拔出弗拉維茲腰間的短劍,衛兵們不約而同露出了緊張又詫異的神情。
的確,取用皇帝的兵器,這樣的殊權怎麼也不會是一個孌童擁有的。何況,我還戴着他的戒指。
我冷笑了一下,拂去刀尖殘血:“讓我來。”
“阿硫因,他不能死。”弗拉維茲按住我的手,我愣住了。
“是啊,我不能死。”阿薩息斯爆發出一聲張狂的獰笑:“波斯孌童,你以爲你能殺得了我!既然陛下要我的舌頭,我就不妨把這個秘密說出來!我是尤里揚斯陛下的祭司,和他之間擁有血契!假如我死了,美杜莎的力量就會徹底消失,讓他變回十年前那樣衰弱,疾病纏身!我和他,同生共死啊!”
血液轟地衝上頭顱,我幾步衝到他面前,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劍尖對準他的嘴,手起劍落,手腕一旋,將他的半個舌頭剜了下來。阿薩息斯滿嘴鮮血,瞪着我抖如篩糠,似是痛,又像在笑,口裡不住的發出嗬嗬的低鳴。
我的手臂也顫抖得厲害,看了一眼地上蠕動的肉塊,如鯁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