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海倫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想開燈看看BENNY怎麼樣了,但總是夠不着開關。她聽見他在她耳邊小聲說:“別開燈,FBI來了。”
她呆了,怎麼把FBI驚動了?難道是她回家拿藥的時候被FBI盯上了?她的眼睛似乎慢慢適應了黑暗,看見他只穿着一條白色的內褲,蹲在窗口往外望。她爬到他身邊,把他拉到牀上來躺下,給兩人蓋上被子,對他說:“不要怕,就躲在被子裡,他們找不到我們,就會走的。”
但她聽見了狗叫聲,她想,糟了,狗一定會發現我們。她想跑出去,把狗引開,但他抓着她,不讓她去。她對他說:“別怕,我沒犯法,他們抓住我也沒事。”
他仍然不放她,她急中生智,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他痛得鬆開了手,她一躍而起,衝出臥室,邊跑邊喊:“我在這裡!你們來抓我吧!”
令她恐懼的是,她好像沒穿內褲,只穿着睡衣。她想,我怎麼會不穿內褲就跑出來了?如果被FBI抓住,那多丟人?但更恐懼的事情發生了,一條狗追上了她,開始撕扯她的睡衣,她想,完了,如果被狗把睡衣撕開了,別人就會看見我沒穿內褲了。她死命地用手抓着睡衣,用腳猛踢那條狗。
然後她聽見屋子裡鬧哄哄的,一羣人從屋子裡擠出來,她停下與狗的鬥爭,向那羣人望去,看見BENNY被幾個穿警察制服的人帶走了。她大哭起來,向他的方向追過去。狗拖在睡衣上很沉重,她跑不動,而BENNY已經被FBI帶得越走越遠了,她邊哭邊大聲對他喊道:“你不要怕,我會等你的!”
突然,她聽見有人在叫她:“HELEN,HELEN,WAKEUP!”
她睜開眼,發現BENNY俯身看着她,在用手抹去她臉上的淚。她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問:“我在做夢?”
“肯定是囉,又踢又扭,還流眼淚——”
“那你——沒有被FBI抓去?”
“怎麼想到FBI頭上去了?”
“你——沒生病?”
“生了。”
“那到底哪些是夢,哪些不是夢?”
“你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夢,我告訴你那些是夢,那些不是——”
她把她的夢講給他聽,但不敢講沒穿內褲那一節,也不敢講說要等他那一節,怕他笑她。他仍然笑了一會,說:“難怪你不停地踢我,原來是把我當狗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問:“那我咬你沒有?”
“噢,你是在咬我?我還以爲你在吻我呢,把我高興得——”他摸摸她的臉,“你哭得這麼傷心,臉上都是淚,是在爲我哭嗎?你怕我死了?”
她點點頭:“我也怕你被抓去了。你——是不是FUGITIVE?”
“不是。”
“那你爲什麼不肯去醫院?”
“沒醫療保險——”
“你怎麼不買醫療——”
他不等她說完,就吻住她的嘴。她吃了一驚,生怕他覺得她嘴裡有什麼不好的味道,馬上奮力掙脫了他的嘴,從牀上爬了起來,氣喘吁吁地說:“你病剛好點就搗亂。”
他笑了一下,閉上眼睛。她慌忙聽他的心跳,測他的體溫,翻他的眼皮。她也不知道翻轉了眼皮是要看什麼,只是看見老闆這樣做過,於是也跟着翻。大概她翻眼皮的功夫很不怎麼樣,他抓住她的手,不讓她翻,笑着說:“你幹什麼呀?要吹我的燈?”
她見他沒事,嗔怪他:“好呀,你裝病騙我,我以後不相信你了。”說完,又擔心地問,“你到底好了沒有?不要一下子又昏過去了。”
“我沒事了,不會昏過去了。”
她見他似乎真的沒事了,就把阿SAM的那個牀墊拖回原位靠牆,她睡到那個牀墊上去了。
他問:“你跑那麼遠幹什麼?怕我傳染給你呀?”
她沒吭聲,裝做睡着了的樣子,她聽見他在拖他那個牀墊子,大概是要拖到她這邊來。她怕他累壞了,只好爬起來,見他已經把他的那個牀墊拖到屋子中間來了。她壓低嗓子喝令他停下:“快別拖了!你想累死啊你?”
她自己把她睡的那個牀墊子往中間拖了拖,跟他的那個合在一起,象個KINGSIZE的大牀,然後她躺在她這一邊。
他躺在他那一邊,伸出一條胳膊給她,說:“來,睡我手膀膀上頭。”
她想起這是她女兒常說的話,不明白他怎麼會這樣說。但她知道如果她不睡的話,他會一直在那裡糾纏。她笑了一下,把頭移過去,讓他的手臂從她頸子下穿過,但她的身子仍放在自己的牀墊上,斜斜地睡在那裡。他把手臂一彎,就把她勾到懷裡去了。她笑他:“這麼大勁?”
他有點曖昧地問:“你不喜歡勁大?”她躬着身子,免得觸到了他的要害部位。他沒再使勁拉她,只用另一隻手撫摸她的頭,說,“傻呼呼的,這樣睡,你就不會做惡夢了嘛,對不對?”
她不記得小時候有沒有這樣睡在媽媽的懷抱裡,但她肯定沒這樣跟李兵睡過。有咪咪之前她跟李兵一直是兩地分居,李兵來了,要麼就是壓在她身上,要麼就是滾到牀的另一邊呼呼大睡了。後來有了咪咪,李兵也調到Y市來了,但因爲她晚上帶小孩,李兵也是幹完那事就躲到牀的另一邊睡覺去了,有時怕咪咪吵他,還跑到客廳去睡。
她那時住的是兩室一廳,她媽媽在Y市幫她帶孩子,住了一間房,她們一家三口住另一間大點的。李兵爲這一直很不舒服,說有個孩子在牀上,兩口子都沒法幹正事了,都是象偷雞摸狗一樣,大氣都不敢出,別人家的孩子都是自己睡一間房。
她覺得李兵說這些是想把她媽媽趕回家鄉去,就不理他,隨他說什麼。後來李兵大概看出海倫是不會把媽媽趕走的了,就叫她把孩子放到她媽媽房間裡去睡,說別人家的孩子都是跟奶奶睡的。但海倫不肯,孩子要吃奶,而且她也怕媽媽太累了。她心裡說,如果你覺得有孩子妨礙你做那事,你不做就是了。
所以在她感覺中,李兵在牀上湊到她跟前來的時候,就肯定是爲了那事。她不知道BENNY這樣抱着她睡,是不是也在想做那事。但他好象沒什麼非分想法,他抱着她,呼吸平穩,似乎已經睡着了。她突然想,他是不是不能做那事?今天把他全身上上下下都檢查過了,唯獨沒檢查他那白色內褲覆蓋的地方。是不是他那裡受過傷,於是變得不能做那事了?她記得他有次說過“命運對我不公平”,是不是指的這個?
她想一定是這樣了,心裡頓時涌起一股同情,這麼年輕,就遭遇這樣的不幸,難怪他好像很自卑一樣,男人似乎都把這當很大一回事,沒了這個能力,比沒有學歷沒有金錢似乎更能讓他們垂頭喪氣。LILY經常說男人是“小頭帶動大頭”,小頭垂下去了,大頭也就沒精神了,看來真是如此。
她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篇小說,叫個什麼,好像是張賢亮寫的。那裡面的那個男人被下放到農村,因爲沒有性生活,壓抑太久,變成陽萎了。
後來他遇到了一個女人,是個結過婚的,那個女人愛上了他。經過那個女人百般挑逗,手把手的引導,終於使那個男人恢復了性能力。不過那故事有點悲,那個男人最終決定離開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知道留不住他,只要求跟他做最後一次愛。做之前那個女人說了這樣一句話:“我今天要跟你好好地做一回,要做得你這一生都忘不了我。”
她一直沒有搞懂那個女的要跟那個男的怎麼樣“做”,才能讓那個男的一生忘不了。在她心目中,一個男的忘不忘得了一個女的,主要是看那個男的愛不愛那個女的,那是一種純感情的東西,跟做愛的方式方法沒有關係。如果一個男的不愛一個女的了,他會僅僅因爲兩人做愛時的什麼細節就忘不了她?
但是她對那個女的治好了那個男人陽萎毛病的情節似乎記得很清楚,那個故事好像沒寫太多細節,可能是那時不讓寫。她記得的就是兩個,一個就是那個女的突然扯開衣服。釦子扯飛的聲音在那個男的聽來,有石破天驚的效果。那個女的兩個大奶露在那個男的面前,那個男的突然覺得自己身體有了變化。
她有點不大相信兩個大奶會有這樣大的威力,能把陽萎病人給治好了。她也就是到餐館打工之後才感覺男人把女人的乳房看得很重要,可能也就是這些沒見過女人“大奶”的小男孩纔會這樣想。她一直覺得男人說一個人漂亮不漂亮,主要是說她的臉漂亮不漂亮。但餐館的男人給她一個不同的感覺,好像女人的胸和屁股纔是他們審查的重點。
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心疼BENNY,他生病,她很着急,就像她的女兒病了那樣着急。她也很同情他的遭遇,她想他從前肯定也是跟老闆的弟弟一樣,很小就來了美國,父母都忙着打工養家,沒人管他,於是他跟那些壞小孩玩在一起,可能觸犯了法律,只好逃在外面。像他這樣,根本沒有機會正常地交往女朋友,更談不上成家立業。如果他不是那個地方受過傷,就是憋久了,跟裡的那個男人一樣,變成陽萎了。
她也希望自己能象那個故事裡的女人那樣,把他治好。但她不會象那個女人那樣,因爲治好了他,就要他爲她留下。她會給他自由,因爲她並不是爲了跟他做夫妻才那樣做的,她知道自己比他大太多,他不可能愛她,也不可能老跟她在一起,他終究是會飛到別處去的。她只想陪這他一段,也許這是他一生中最難熬的一段,她相信他今後會有更好的前途。等他有了更好的前途了,他就有機會接觸年輕漂亮的女孩了,那時他就不需要她了,她就帶着女兒兩個人過。
她正想得出神,突然聽他問:“我——這樣抱着你,你——一點——也不想?”
她不解地問:“想什麼?”
他在黑暗中笑了一會,說:“連想什麼都不知道,肯定是不想了。你——真是一個傻呼呼的小女孩。睡覺吧,HAVEASWEETDREAM!”
海倫第二天中午就回餐館上班去了,BENNY晚上也來了,因爲店裡很忙。他仍然很虛弱,不時得歇息一下。
老闆開玩笑說:“BENNY以前也感冒過,但從來沒有這樣嚴重,這次肯定是阿姨亂給他吃藥,把他的病吃重了。”
阿SAM說:“是BENNY撒嬌,他明明沒病,偏要裝病,阿姨你不要上他的當。”
她不理他們的玩笑,一心一意照顧他,過一會,就把他按到椅子上去歇一下。大概是因爲他生病的時候她已經抱了他很多,也看見過他十分之九點九的裸體,兩個人又在一個牀上睡過了,她觸摸他時已經不再有尷尬的感覺了。
她肆無忌憚地關心他,照顧他,覺得他站不穩的時候,她就走到他身後讓他靠在她身上歇一會;看到他好像在發冷的時候,就張開雙臂摟他一會;怕他發燒口渴,就拿瓶水喂他喝。
老闆忍無可忍,大喝一聲:“阿姨啊,你再這樣搞,我們集體生病,看你抱不抱得過來。”
她不管他們說什麼,仍舊我行我素,把BENNY按坐在椅子上,她來幹他的活。如果他不肯,她就威脅說:“你不聽我的,把自己累病了,我就不管你了。”
他好像很怕她不管他了,於是乖乖地坐在那裡,微笑着看她忙來忙去,不時地叫道:“慢點,慢點,不用這麼慌——慌張張的嘛。”
那天晚上收工之前,他問她:“你今天要回去嗎?”
她怕於真或李兵會打電話過來,就說:“你已經好了,我今晚要回去了。”
他很失望,問:“你是不是慌——着回去見那個‘小白臉’?”
“我慌着見他幹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說:“現在就你們兩人住那裡了吧?”
她撒謊說:“哪裡,不是還有LILY嗎?”
“你在騙我。”他盯着她,把她看得發毛,他見她躲避他的視線,就不再盯她,而是頹喪地說,“我沒——猜錯,你是在騙我,LILY早就不在那裡住了。你是一個愛說謊——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