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節

但今天她沒向右轉,而是向左轉,往圖書館開去。她神經兮兮地想,這個公墓會不會有什麼象徵意義?第一次跟BENNY說話,他就提到這個公墓;現在來查他的資料,又在公墓對面。難道這公墓是個不祥之兆?

她站在圖書館門前,向對面的公墓望去,只見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上面有一些墓碑,但都埋了大半在地下,只有很小一部分露在草地上面。每個墓碑附近都插着五顏六色的花。她想起好像每次從這裡過,這些花都是這麼五顏六色,難道是假花?如果是真花,總有凋謝的時候吧?

她不知道中國的公墓是什麼樣的,她從來沒去過中國的公墓,但是山間那些私人墳墓她還是見過的,給她一種陰森森的感覺。而美國的公墓,看上去象個花園一樣,就在路邊,連欄杆都沒有,誰都可以進去,公墓旁邊就是住家和商店。她不知道這些人住在這裡怕不怕,如果是她,肯定還是有點怕的,總覺得墓地裡的那些魂靈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從公墓裡跑出來,到處遊蕩。

但她想,也許只有那些山間的孤魂野鬼才會半夜出來四處飄蕩,因爲它們太孤獨了,所以出來尋找一點慰藉。象美國這樣建在鬧市的公墓,門前就是車水馬龍,衆多墳墓又這麼緊密地擠在一起,恐怕魂靈們也不孤獨了,所以用不着晚間出來尋找同伴了。

她很快跑進圖書館去,免得越想越怕。圖書館有很多電腦,但要先辦個會員卡。手續很簡單,出示駕照,填個表就行了。她填了表,就拿到了一個號碼,說是可以隨便找一臺電腦LOGIN。她找了個僻靜點的地方坐下,LOGIN,開始搜尋MOSTWANTED。

真的是不搜不知道,一搜嚇一跳,原來美國有這麼多人在逃啊?除了FBI,USMARSHAL,還有數不清的MOSTWANTEDLISTS,各個州有,各個市有,各個縣有,各個部門也有,連賭博場所都有他們自己的MOSTWANTEDLIST。

看到這麼多黑名單,她有一個感覺,就是美國有無數的人是FUGITIVE,說不定每天到店裡來點餐的就有一些是FUGITIVE,反正美國沒有戶籍制度,人們可以跑到任何一個州去,太有利於逃亡了。逃亡者唯一的不便就是不能找正式工作,只能打黑工,大概這也是BENNY象逃亡者的原因。

她揀重要的先看,FBI的,USMARSHAL的,紐約市的,紐約州的,還有本州本市的,都沒看見BENNY,她放心了一些。她想起BENNY說過,他以前賭博,輸過很多錢,也贏過很多錢。他會不會在某個賭場的黑名單上?她又重點看那些賭場的黑名單,發現華人不少,男女都有,很多都是在賭場玩鬼被通緝的。

看了一會,就發現了一個問題:這些黑名單上面列舉的人,都是最近犯了罪在逃的,可見美國的犯罪活動也是有如密西西比河的浪濤——後浪推前浪,層出不窮,一個逃犯很難連續高居榜首。到底是他們被抓住了,所以從榜上退了下來,還是後起之秀把他們擠下去了,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名單上大多是“新秀”。

她聽老闆說過,BENNY在他店裡已經幹了幾年了,那就是說如果他是在逃的話,也是在逃好幾年了,除非他這些年來不停地犯案,否則按那些名單更新的速度,他早就在幾年前從榜上退下來,讓賢於後起之秀了。

她還注意到每個名單都只列十幾二十個,但FBI們想抓的肯定不只這十幾二十個人,可能網上篇幅有限,也可能照片放得太多,反而把廣大羣衆的視線搞模糊了,不利於抓住那幾個首要犯罪分子,所以FBI們只放最WANTED的那十幾二十個。其他的那些過了時的,“功績”不那麼昭著的,就不放在網上了。

但是不放在網上,不等於就不是MOSTWANTED了,可能FBI們仍然睜大眼睛在搜尋着,只不過平常人不知道罷了。

她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搜尋沒有,如果她知道BENNY的真實姓名或者SSN,可能好搜尋一點,不然的話就只能一個一個名單慢慢查。既然她查不到,難道JOE又能查到嗎?JOE是學會計的,不是學電腦的,應該不會比她更會搜尋,她好歹還是學的一個跟電腦沾邊的專業,平時也經常要做網頁,寫些簡單小程序的。

她又搜尋了一下“GANGSTER”,“黑幫”等關鍵詞,深切感受到SEARCHENGINE的愚昧無知,只會字對字地搜尋,只要看到那個關鍵詞了,不管內容相關不相關就給你回出來了,搞得你一搜尋就有成千上萬的結果,沒有什麼用,你還得在這成千上萬中去篩選。

既然不知道BENNY的名字,她就只能對照着網上給的照片來辨別,但是如果BENNY真的是個職業殺手,他難道不會改變自己的外貌嗎?說來說去,不管名字還是外貌,他都可以改變,說不定連SSN都可以改變。她想到這一點,就覺得擔心少了一些。BENNY看上去是很會保護自己的,象LILY說的那樣,把自己的情況封得嚴嚴實實的,但又可以輕而易舉地打聽出別人的信息。

她就怕JOE有什麼別的辦法來搜尋,可以搜到她搜不到的東西。她還怕JOE不管三七二十一,報了案再說。如果FBI來調查,發現BENNY不是他們要抓的人,照說也不會懲罰JOE,說他報了假情報,因爲他可以說他懷疑BENNY是逃犯。報案的哪裡能保證每報一個,就正好是一個FUGITIVE呢?如果FBI那樣要求,就沒人報案了。

如果不幸BENNY真的是在逃的,那FBI就會把他抓走了。不管他當初犯的什麼案,既然他逃亡了這麼久,罪行肯定是加重了不知多少倍了。再說,如果他犯的案不嚴重,他又爲什麼要逃呢?老闆那張照片上的人,就沒誰逃亡,“都進去了”。

想起那張照片,她的擔心就加劇了,因爲她現在基本可以肯定那張照片上有BENNY,不然老闆不會那樣快就把照片收走了。可能真的跟JOE猜測的那樣,BENNY跟老闆的弟弟是一夥的,那些人都抓進去了,而他逃走了。不知道老闆的弟弟在那一羣人當中算個什麼角色,也不知道BENNY犯的罪跟JAMES比起來,孰輕孰重。如果比JAMES的罪重,那就不僅是趕回中國的問題了,重罪加上逃亡,可能會受到重得多的懲罰。

她想起美國很多州都已經廢除死刑了,只要BENNY沒判死刑,他就有一線希望,可以因爲表現好減刑,她會永遠等他,愛他,一直等到他出來那天。但她馬上嘲笑自己:切,你以爲你是“水”呀?你等他,他要你等嗎?如果他在裡面坐個十年八年,等他出來的時候,他才三十多歲,而你已經快五十了,他肯定不稀罕你等他。但她想,他稀罕不稀罕是一回事,我願意不願意等是另一回事,反正我要告訴他,我會等他的。

她查了一下有關死刑的資料,發現紐約州和她現在所在的這個州都沒廢除死刑。紐約州對於廢除死刑的呼聲很高,但還沒形成法律。如果BENNY是在紐約州犯的案,那他是不是一定得回到紐約州受審呢?如果是的話,那還不如暫時不要暴露身份,等過幾年,紐約州也廢除死刑之後再做打算。就怕時間拖得越長,以後判的就越重。

她心情沉重地離開了圖書館,找到一個PAYPHONE,往LILY上班的地方打電話。LILY很吃驚,因爲海倫還從來沒往她工作的地方打過電話。海倫說:“不好意思,打攪你了。我在想,你的JACKIE是學電腦的,不知道他有沒有別的辦法在網上搜尋?我今天搜尋了半天,沒看見BENNY在黑名單上面。既然我搜不到,JOE應該搜不到吧?“

LILY說:“哇,你真的在爲這事動腦筋哪?你怕什麼?過幾天你就走了,管他們這一白臉一黑臉的到底誰唱贏誰唱輸?”

“但是這不都是因爲我惹出來的麻煩嗎?不然的話,JOE怎麼會想起打聽BENNY的事?”

“那倒也是。但是我也不知道JOE到底有多大能耐,再說,他不懂電腦,總有人懂,他可以請別人幫忙查。我今晚問問JACKIE,看他知道不知道還有些什麼辦法可以搜尋,說不定他能請他們公司的人幫忙,HACK進FBI的數據庫去,查個水落石出。”

海倫在心裡暗暗後悔,不該提這事的,現在搞得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如果JACKIE查出來BENNY在黑名單上,會不會跑去報告呢?或者JACKIE搞得他們單位的那些美國人知道了,美國人肯定會跑去報告,爲民除害嘛,老美是很講原則的,至少比老中講原則。

LILY說:“其實在網上查不查得到都沒什麼,JOE如果想報告,他就是沒查到也可以報告,如果他怕搞錯了要他負責,打個匿名電話就行了。”

這正是海倫擔心的一點,她驚慌地問:“那怎麼辦?”

“哼,我看只有讓BENNY這個殺手來對付他了。JOE大概不知道有這樣一句話:‘掌握別人太多的隱私,等於爲自己開一張死亡通行證’,你掌握了別人的致命之處,別人爲了自身安全,就會想辦法封住你的嘴。不如你把這事告訴BENNY,他自然會知道怎麼辦。如果他沒犯法,他就不用爲這事操心;如果他的確是在逃的,他肯定有辦法封住JOE的嘴。”

她聽得打了一個寒噤,不要看她那天殺氣騰騰地說要讓誰活得生不如死,真的等到有可能“封住JOE的嘴”的時候,她仍然是怕得要死的。她想象不出,BENNY怎麼可以把一個鮮活的生命“處理”掉。如果他那樣做了,那不是又給他自己加了一重罪了嗎?更何況JOE也許還什麼也沒做,可能真的只是在“防人之心不可無”,那不是濫殺無辜了嗎?

她讓LILY“轉彎抹角”轉達給JOE,說她那天說的那話,只是氣極了亂說的,而且是有前提的,如果JOE沒有毀壞她女兒的前途,她不會不問青紅皁白就報仇雪恨的。最後她說:“LILY,你是聰明人,腦筋比我好使百倍,你一定知道怎麼樣把這個意思轉達給JOE。總而言之,就是讓他忘了這事,我不計較他那天說過的話,他也不要計較我說過的話,大家再不提這個事了,更不要爲此生出新的瓜葛來。”

LILY說:“我會跟他說的。只希望BENNY頭上沒有太多的懸賞,不然的話,他就是衝着錢,也會去告發。說不定他還指望告發了BENNY,美國政府覺得他忠心耿耿,給他一個綠卡呢,他正在爲這事發愁,他們單位不給他辦綠卡。他一時想找個加拿大移民結婚,讓別人幫他住在那裡熬公民,一時又想找個美國公民結婚,好搞定身份。”

她千交待,萬囑咐了一陣,才掛了電話。回到APT的時候,那幾個小夥子纔剛剛起牀,一個個睡眼惺忪,精神萎靡。她跟他們說個“走神”,開玩笑地問:“怎麼?昨天看三級睡得太晚了?”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說:“是打了飛機,太累了。”

一句話就把她嚇得跑回自己房間去了。

那天在店裡幹活的時候,她一直在尋思該不該把這事告訴BENNY,最後她決定還是告訴他。如果他的確是在逃的,那至少可以讓他有個警惕;如果不是,她也就不用擔心了。

晚上放工回到家,她洗了澡,就等BENNY過來算賬,不知他今天還會不會再提要她幫忙洗澡的事。但等了好一會,他才姍姍地過來了,衣服已經換過了,一看就知道已經洗過澡了。他在桌子邊坐下,說:“等老闆回來,我叫他去買個寫字檯回來,放在我們那邊,就不用跑到你這裡來算賬了。”

她連忙說:“那何必呢?你在這裡算賬,又不妨礙我什麼——”

“老闆回來,就該他算賬了嘛——”

她見他那樣曖昧地笑,心想他可能是在防止老闆在這裡算賬。她問:“你——洗了澡了?沒把手打溼?”

“戴了個橡皮手套的,反正在餐館已經打溼了好多趟了。”

他算完了帳,好像又要起身告辭,她慌忙說:“我想跟你說點事,你現在有沒有空?”

他坐了下來,問:“什麼事?這麼嚴肅——”

她把JOE在網上查他資料的事簡單說了一下,但沒說JOE對她的挑逗和威脅。他不動聲色地聽完了,問:“你這幾天就是在爲這事——心神不定,一天到晚打電話?”

她不好撒謊說這幾天全是爲了這事,乾脆就不回答。他安慰說:“你不要爲我擔心,我不在那些MOSTWANTED名單上。”然後他意味深長地微笑着問,“我在不在你的MOSTWANTED名單上?”

她覺得自己聽出了他這話的意思,但她不敢肯定,便笑着問:“你犯了我什麼法?爲什麼我要把你放在我的MOSTWANTED黑名單上?”

“要犯了你的法才能做你的MOSTWANTED?”他想了想,伸出那隻受傷的手,拉住她的手,“這算不算犯法?”

她不回答,只笑。他站起來,坐到她身邊。大概牀墊不太好,兩個人坐上去,把牀墊中間坐得凹了下去,兩邊翹了起來。他用一條手臂圈住她的肩,問:“這算不算犯法?能不能上你的MOSTWANTEDLIST?”

她還是笑,傻里傻氣地笑。他故作驚訝:“這還不算犯法?那再犯一個更大的。”他扳過她的臉,在她脣上很快吻起來,吻一下,問一聲,“算不算?算不算?”

她的房間門大開着,她擔心那幾個小夥子闖進來看見,掙扎着FREE了自己的嘴,說:“當心別人看見——”

“存心犯罪還怕別人看見?就是想找幾個EYEWITNESS。說,我在不在你的MOSTWANTEDLIST上——”

“我沒有——MOSTWANTEDLIST——”

“你沒有?真的沒有?如果沒有的話,我要你現造一個出來。”他把頭湊到她耳朵邊,在她臉上脖子上吻來吻去。這個樣子,她更怕被人看見了,輕聲叫道:“好了,好了,你在我的MOSTWANTED名單上,好了吧?放開我——”

他擡起頭,問:“我在名單上排第幾?”

“第一。”

他似乎很滿意,又問:“我後面還有幾個?”

“NONE。你是THEMOSTWANTED,好了吧?”

他好像徹底滿意了,坐回到椅子上,讓她坐在他腿上。她如坐鍼氈,生怕他覺得她太胖了,太重了,再說這麼一把年紀了,坐在他腿上也不像樣子。她逃回到牀上坐下,說:“這椅子不結實,當心壓垮了——”

他不再勉強她,只拉起她的手,說:“這幾天,你總是心神不定的,但你又不告訴我是爲什麼,我也不好問你,搞得我也心神不定的。你有什麼擔心的事,就告訴我,也許我可以解釋,也許我幫得上忙。TWOHEADSAREBETTERTHANONE,R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