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NNY把海倫抱到牀前,放在牀上,順手就把她的眼鏡摘掉了,放在牀邊的桌子上。
她突然想起不知道在哪裡聽來的一句話,是奉勸男人不要找戴眼鏡的女朋友的,說親熱起來麻煩,而且戴眼鏡的女人一旦取了眼鏡就特別可怕。她知道自己的眼睛不算很近視,眼球還不那麼突出,但她仍然怕自己取了眼鏡難看,就用兩手遮住眼睛。
他吻了吻她捂住眼睛的手,把它們拿開,放在她頭兩邊,用手按住,用他毛呼呼的嘴在她脖子上和耳朵邊吻來吻去,扎得她又癢又麻。她想躲開,但他伸了一條腿壓住了她,把她固定在那裡,他一邊吻一邊說:“跑不動了吧?我的腿把你管住了——”
她想起門沒關,就緊張地說:“去把門關了吧——”
他走去關門,她很迷信地想,今天如果又有人打電話來,那就是上天的意旨,說明他們不該做這事。天命難違,那就永遠不要想這件事了。
過了一會,她還沒聽見閂門的聲音,但他已經走回到牀邊來了,把她扶坐起來,給她戴上眼鏡。她不知道他爲什麼一下改變了主意,不解地問:“怎麼啦?”
他苦笑着說:“老闆回來了——”
她驚慌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問:“真的?你不是說他明天回來的嗎?”
“他自己說明天回來的,”他也幫她整理衣服和頭髮,恨恨地說,“誰知道那個傻呼呼的在搞什麼鬼。”
他起身走到房間外面去了,她也跑到洗手間去整理自己。然後她聽見老闆邊跟BENNY說話邊走進房間來,那兩個小夥子也跑過來了,房間裡很熱鬧。她聽見老闆大聲問:“咦?我老婆呢?”
阿SAM說:“你哪個老婆?”
老闆興奮地說:“當然是我最新的老婆羅,”他見海倫從洗手間走了出來,便很誇張地叫道,“哇,我老婆打扮得好性感,來,讓老公抱一下。”
海倫這才知道老闆口口聲聲說的“老婆”就是她。她站在遠遠的地方笑,不肯走到他跟前去,只問了句:“你回來了?”算是打過招呼了。
老闆叫道:“COMEON,BABY!不要不好意思嘛,我們都已經同牀共枕了,還有什麼好害醜的?”
她雖然不習慣這樣直接了當的玩笑,但她也佩服老闆這個“同牀共枕”用得巧妙。可不是嗎,她睡的是他睡過的牀,枕的是他枕過的枕頭,還真說得起這個“同牀共枕”的話,問題是兩個人不是“同時”同牀共枕的。這就是中文的博大精深之處,很多前提都是“盡在不言中”的,生活在中國文化裡的人不用解釋就知道。但如果你想把它理解歪,也完全辦得到。
幾個人都哈哈地笑,老闆那幾個小夥子說:“我外面車裡還有很多東西,你們去搬進來,我去衝個涼先,免得我老婆嫌我骯髒。”
幾個小夥子跑到樓下去搬東西,老闆就到壁櫃裡拿了換洗的衣服什麼的,走到洗澡間去了。海倫有點不安,怎麼老闆就在這裡洗起澡來了?如果他晚上要賴在這裡睡怎麼辦?這畢竟是他的房間。
她真想他們能象上次BENNY生病時那樣,主動把那間房讓給他們,那就好了。現在她很後悔那天那麼好的機會沒有好好利用。
她也跑出去幫忙搬東西,但剛走到門口,BENNY他們就擡着一個大桶,提着一些塑料袋進來了。他對她說:“不用下去了,沒有了。”
回到客廳裡,他從一個塑料袋子裡拿出一個長得象刺蝟一樣的東西,問她:“吃不吃榴槤?”
她沒吃過榴槤,只覺得那傢伙長滿了刺,很恐怖的樣子。她好奇地問:“這是什麼動物?是活的還是死的?”
他們幾個都哈哈大笑,說這不是動物,是水果,很好吃,香得很,就是吃了上火。說完,幾個人都看着她呵呵地笑,她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火”,就不搭腔,只跟着笑。
阿SAM說:“阿姨,你今晚要把門關緊了啊,不然我闖進來可不負責的啊,我吃了榴槤的嘛。”
她看他們用刀把那個怪傢伙切開,馬上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基本上就是臭味,但比臭味還難聞。她捂住鼻子,問:“這就是你們說的香得很?你們的鼻子真的有問題了。”她在他們幾個人的笑聲中逃進自己的房間去了。
老闆已經洗完了澡,沒穿上衣,搞得她頭都不敢擡。但老闆好像滿不在乎,真的有點老公的味道,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子前,跟她說話:“你要回大陸去?”她點點頭,他說,“我剛好也要回大陸去。你家在哪裡?我回去辦完事了,就去找你玩。”
她嚇了一跳,說:“我——現在也不知道我會住在哪裡,可能是在我學校那邊,也可能是在我媽媽那邊。”
外面幾個人在叫老闆去吃榴槤,老闆問:“你不吃榴槤吧?你們北方人都吃不慣。我給你帶了很多話梅什麼的,你們女孩子肯定喜歡吃。”他跑到外面去,提進來一個塑料袋子,裡面裝滿了話梅、果丹皮、瓜子、花生等小吃。他把整個袋子都塞給她,叫她吃,說,“我去外面吃榴蓮,不好拿到這裡來臭你。”
她打開一袋話梅,吃了幾粒,聽見他們在外面吃得喜笑顏開,阿GAM還一直叫:“阿姨,你也來吃點吧,吃慣了就好了。”
過了一會,他們幾個人都進來了,聽老闆講紐約那邊的事情。講了好一會,她都快睡着了,他們還在講。她看了看錶,已經十二點多了,但她不好意思趕他們出去,知道他們每天都睡得很晚。
BENNY大概是看見她在看錶,提議說:“‘焚告’去吧,不早了。”說完,就率先離開了房間,走到門口又回頭用英語說:“Don-tforgettolockthedoor.”
她知道他是說給她聽的,但她不知道他這話是該正着聽還是反着聽,難道他是在叫她爲他留着門?還是怕他們幾個吃了榴蓮火氣大,叫她鎖好門?
老闆沒離開房間,仍然坐在桌子跟前的椅子上,跟她說話。她好想說:“我困了,要睡覺了。”但她看見老闆談興很高,不好掃他的興。
老闆說:“老婆,我弟弟官司打輸了,要被趕回國去了。”
“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當鹽’是乖乖地回國去羅。哎,想起來了,要問你一個事。你到美國來的時候,進關有沒有打手印?”
她想了一下,好像沒打過什麼手印。她說:“沒有啊,你問這幹什麼?”
老闆說:“我還是想把我弟弟弄到美國來,如果進關的時候不打手印呢,我還有點辦法,給他搞個新身份,換個新護照就行了。如果要打手印的話,那就很困難了,因爲有案底的人,都留了手印的。”老闆搔搔頭,“咦?我怎麼記得進關的時候要打手印的呢?”
她推測說:“是不是因爲你們是移民進來的,我們只是學生——家屬進來的?也許學生家屬不用打手印呢?”
“嗯,很可能是這樣。”老闆靈機一動,“老婆,我要請你幫忙把我弟弟弄進美國來。”
“我怎麼幫你?”
“你不是說了嗎,學生家屬進關不用打手印,如果我弟弟跟你結婚,不就是學生家屬了嗎?你把他辦進來不就不用打手印了嗎?”
她嚇傻了,趕快說:“我——呃——這樣不大好吧?如果查出來——”
老闆笑着說:“你放心,美國佬很好騙的,查不出來的。不過也要早點做準備,有時他們會查最近幾年通的信什麼的,還要兩人合照的照片,至少我辦我的福建老婆的時候是這樣的。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乾的,我照樣付錢的。講好了,只是假結婚,不過你如果要抽我弟弟的水,我也沒有意見。”
她慌忙推脫:“這樣不行的,我——知道好幾個學生,他們想辦家屬探親都一直辦不出來——”
老闆很吃驚:“有這樣的事麼?那我們早點開始辦吧,多籤幾次,總要簽出來的,美國人很照顧夫妻關係的嘛——”
她見沒法推脫了,只好說:“我自己這次都不知道籤不簽得出來,等我自己簽出來之後再說吧。”
老闆笑着說:“‘當鹽’是等你簽出來之後,我弟弟現在還沒回中國呢,我只不過是早點把你定下,免得你到時候被別人定跑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暗暗叫苦,但她想她也未必簽得到證,如果簽到了,大概也就不會到這裡來了,老闆也就沒辦法找她辦假結婚了。不過她還是很同情老闆的弟弟,也覺得老闆對弟弟很好,花費了很多時間辦弟弟的事,剛纔還跟那幾個小夥子講到要給他弟弟十萬美金帶回去,他們幾個都勸他一次不要給得太多,免得他弟弟覺得錢來得太容易,一下就花光了。
老闆說:“萬一你籤不出來也不要緊,我們兩個可以先結婚,我把你辦出來,‘鹽後’再離婚,你把我弟弟辦出來,我們就不用付錢了,兩抵。就怕配偶移民要打手印,還是靠你辦學生家屬比較好。”
她嘴裡陪着老闆聊天,心裡卻非常着急,怕BENNY起了誤會,也怕他等不來,睡覺了。她忍不住打了幾個哈欠,但絲毫沒影響老闆的談興。老闆跑過去把門關上,又跑回到桌子邊坐下,把她嚇得心慌慌的。
老闆從那個黑色的“豬腰包”裡摸出幾張條子,遞給她。她接過來,但看不懂,好像是取錢的條子,都是三千一張的,有五張。她問:“這是什麼?”
“這是我在賭場輸掉的錢。我本來是準備賭到明天再回來的,哪裡知道還不到兩個小時,就輸掉了這麼多,幸好我只帶了一張信用卡,再也刷不出錢來了,‘不鹽’的話,輸得更多。”
她睜圓了眼睛:“你輸掉了一萬五?”
“這還只是信用卡上劃出來的,我身上帶的現金全部輸光了。”
“你——帶了多少現金——”
老闆嘻嘻地笑:“可能有五、六千吧——”
她擔心地問:“那你輸掉了這麼多錢,怎麼辦呢?”
“輸掉就再掙羅,所以我不敢呆在‘柳椰’,我呆在那裡,就肯定要去賭,我的錢就全部上交給賭場。賭博嘛,只有輸,沒有贏的耶——”
“你知道只有輸,沒有贏,你還去賭?”
“賭博的人嘛,去的時候‘當鹽’都是指望贏的羅,只有輸光了出來才知道贏錢是沒有可能的嘛。本來有人建議在這個州建賭場的,很多人都反對,所以沒建成。如果這個州建了賭場,那我們就完了,肯定又要跑去那裡把錢輸光了。”
她不太明白賭徒的心態,明知會把錢輸光,還要跑去賭,只指望自己住的地方不開賭場,難道就不能自己控制自己嗎?她不好這樣說,只問:“BENNY賭不賭?”
“賭,怎麼會不賭呢,不過他的賭技比我高,BLACKJACK,牌九,輪盤賭,什麼都會,他是賭場高手嘛。”
“那BENNY是不是賭輸了錢——躲在這裡?”
“他沒有躲在這裡,是我要開餐館,叫他下來幫忙的。”老闆囑咐說,“你不要把我輸錢的事告訴他們了,‘不鹽’他們肯定要罵我。”
看看已經快到半夜兩點了,外面那幾個小夥子都沒聲音了,老闆好像還沒去睡覺的意思。海倫忍不住又打了幾個哈欠,老闆才說:“老婆,你要睡覺了?可不可以就讓我在這裡睡?”
她笑着說:“如果你想在這裡睡,那我就出去找個地方睡吧。”
老闆連忙說:“算了算了,還是我出去睡吧,不要把我老婆嚇得跑到別人牀上去了。”老闆找了幾樣東西,就到客廳去了。她聽見他在拖牀墊,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因爲自己睡的是老闆的牀,她出去幫他搭個手,但他不要她幫忙,自己把牀墊拖進BENNY他們房間去了。
老闆剛進去,她就看見阿SAM拖着一個牀墊出來了,說:“我怕他那個口水佬,肯定講得我睡不成覺,我在客廳裡睡吧。”
阿SAM說得不錯,海倫在牀上躺了一會之後,借到冰箱拿水喝的機會看了看BENNY的房間,裡面還亮着燈,還能聽見老闆在說話。
她知道這一夜算是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