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意粲對自己這位兄長是不抱什麼希望了,好不容易他搞出個動靜引開了嚴迦華——嚴相與次子,嚴迦葉的二哥,在蕭珺予面前現了身。
結果蕭珺予得知他的來意後,便一直顧左右而言他,非拉着他敘舊,敘說這些年他不在宮裡,宮中都出了什麼變故。看蕭意粲心急,便又主動提起他母妃近況,說是年初受了寒,身子一直不見好,總叨叨着想見兒子。
如此左一句右一句拖了不少時間,蕭意粲身爲人子關心母妃近況實在再正常不過了,便也不好打斷他,由着蕭珺予敘說,聽得滿耳朵慚愧。待他省起此行目的,再勸說時,未料蕭珺予的心腹周將軍率援軍趕來了,兩撥人馬匯合。
蕭珺予聽聞周將軍已直,便撂下自家兄弟,循着這自然天成的臺階下了,飛奔出去親迎。蕭珺予那一刻簡直開心得飛起,覺得自己倚重之人真是及時雨,來的時機太好了。他剛想下樓,威遠侯就送來了梯子,可以順水推舟正大光明甩開突然造訪的二弟。
蕭意粲無法,只得跟着出去。
未料那威遠侯見了他便跪倒不肯起來,閒言稍敘便開始勸諫蕭珺予打消水淹昭陽城的念頭。
蕭珺予顯然沒想到自己心腹愛將竟出此語,心中頗爲惱火,面上又不好表現出來。
照威遠侯的意思,是要雙方真刀真槍兩軍陣前各憑本事,無需水淹城池導致平民傷亡。此番帶來的援軍便有他親自主持新建編制的玄甲軍,要在昭陽城初試鋒芒,勝局已定,何苦再傷無辜百姓?
蕭珺予聽他那話裡話外似在責備自己殘暴,真覺得剛剛那番歡喜都餵了狗,索性冷笑道:敵國的子民,怎可能無辜?難道不是他們在幫着敵軍守城,導致我軍遲遲不前,被牽制於此?按照原定計劃,三月前就該破城東進,與第二路南征軍匯合?你竟然認爲他們無辜,可笑!
威遠侯跪伏在地,放在地上的手,手背青筋直突,不自覺暗暗握成拳頭,又鬆開,仍然孜孜不倦勸道:照如今的趨勢,勝利必然屬於瀾滄軍,昭陽城的百姓,很快便要成爲我國子民。城破之後尚需重建,少不得要讓他們出力。還請殿下三思啊!
蕭珺予一時啞然,威遠侯所言確實有道理,但他也不認爲自己的決定有什麼錯處。行軍打仗哪能講什麼仁慈恩義,他只想速戰速決,減少傷亡。如今這種情況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他又不能不顧自己手下這員得力干將的想法,若讓他覺得自己生性殘暴不是明主,甚至棄他而去,投奔他人,那就有點因小失大了。出征在外,還需倚仗威遠侯替他多立戰功,立威立名。蕭珺予對這個現實頗感窩火,又十分無奈,便將目光投到了伺立在旁的嚴迦華。
嚴迦華頓時舌綻蓮花跟威遠侯爭辯起來,旁邊的蕭意粲簡直聽得目瞪口呆,都插不進話。不得不說,嚴家人雖然討厭,但是口才真真極好,巧舌如簧,慣會詭辯,成功將威遠侯的關注點拉偏了,連旁觀的蕭意粲都沒發現他是如何移花接木轉移話題的。
待蕭意粲醒悟過來時,山谷中已是數炮齊鳴,水勢潰堤。
他們出來時,看到的不是突發的洪水衝破昭陽城城門,而是眼睜睜看着那洶涌的水流被分成數十道細流溫和地被引向城外,水流聲綿綿潺潺,不復奔流直下之氣勢。
“怎麼回事?!”蕭珺予勃然色變。
嚴迦華一時也摸不着頭腦,倏然縱身上了視野極佳的最高處,向下察看。
明明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連設置在各處的火炮都是他親手幫着傳送到位的,一切應該萬無一失纔對,怎麼那引下來的水到了城外就自己分流了呢,都沒看到昭陽城守軍挖掘引流溝渠啊。退一萬步,就算他們知道要挖渠引流,短短几個時辰內也絕對不可能完成在城外挖渠的作業啊,更何況沒聽士兵來報有人出過城啊。
他仔細看那水流走向,發現第一條分支並不是在昭陽城外。這個發現頗令他吃驚,立即從袖中探出觀微鏡,很快就發現在距離渭河最近的地方開了第一條分叉。沿河一直分流不斷,難怪本該大發威力的洪水如此後勁不足舒緩平展,連水勢偏急的小溪都不如。
對方軍中肯定也有修士的身影,凡人短時間內做不出這樣的事。
嚴迦華並沒有看到懸在昭陽城上空的隱匿了法力和水波狀隱弦的暗符,但是他遠遠看到了城頭守軍歡呼簇擁的對象,只是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無奈之下,他只好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蕭珺予。
蕭意粲見已經破局,水患已解,便覺沒必要再呆在這裡,瞅了個空子便悄悄溜了回去。
燃眉之急雖解了,昭陽城仍處在危險中。守城將領在城頭安撫聞訊而至的老百姓,發表了一通振奮人心的演講。
但走下城頭,聽到蕭意粲帶回的消息,剛剛鬆開一點眉頭的守城將領愈發愁眉不展了。威遠侯攜玄甲軍支援,火炮也已到位,也許明日,就是城破之日。或許,根本都等不到明日。自己這方的援軍,已經派不上用場了,遠水不解近渴。
沈焱問道:“將軍有何打算?瀾滄軍只怕不會甘心今日的挫敗,來日的報復勢必猛烈無比。這城中的百姓,你可想好如何安置?”
守城將無力地擺擺手,陷入了深深的糾結痛苦之中。自他奉命擔任昭陽城總兵一職,已與瀾滄大軍對峙打仗近三年,期間死傷無數,已挫敗敵軍數次圍攻。後來迫使瀾滄國改變策略,圍城打援,只圍不攻,最近因爲瀾滄兩路人馬要匯合,這才發起猛攻。
瀾滄軍受阻於此近三年,必定積怨極重,搞不好破城之後要屠城泄憤。那樣的話,最苦的可不就是老百姓麼?
而且,此言絕非空穴來風,瀾滄軍中早有傳言,道是太子殿下下的令,破城之日起,三日不論軍紀。不論軍紀,可不就是變相下令格殺勿論,縱容燒殺搶掠麼?
可憐他家世代忠臣良將,爲國戍邊,如今竟要落得投敵賣國麼? 念及此,他心如刀割五內俱焚。渴盼援軍,援軍卻遲遲不至,此刻的悲愴,只有他自己明白。
這情形看得沈焱也難得動容,沒忍心再多說,留下一句“及早決斷爲好”,便離開了。
守城之將尚在降與不降之間舉旗不定,這日夜裡旁人已然替他做了決定——投降派深夜開關獻城,與瀾滄軍裡應外合,經過半宿激戰,昭陽城告破。
其實這一幕,守城將早有預料,特特吩咐今日尤其要加強戒備。但是連日苦戰,將士們都身心俱疲,城中又物資短缺,武器不足,加上是內奸出賣,有些戰備工作來不及做,一敗塗地。
商水國軍隊之所以迅速戰敗,也跟叛亂之初爲首的叛將放冷箭射殺守城將領有關,軍隊失了主心骨,軍心大亂,各自爲戰亂了章法,內外夾擊之下兵敗如山倒也是意料之中。
司鳳聽着外頭的炮火連天和喊殺聲,一夜沒閤眼。師父已經下了明令,不讓他們插手兩國戰事,爲了確保萬無一失防止他們出現在兩軍陣前,他甚至用仙法將他們都禁錮在牀上,掙脫不開。不然司鳳是不可能老老實實呆在牀上的,她聽着炸雷一般的轟隆響聲,頗爲那些平民百姓擔憂。
她其實大可不必憂心,她想到的,她師父沈焱只會比她想得更周全。戰火剛燃起,他便催動了事先已經設置好的大型法陣,所有不是軍籍的老百姓都被吸納到了巨大的防護陣內,包括一部分堅守在城頭的老百姓。
也正是沈焱此舉,間接加速了破城的速度,因爲留守城頭的兵力嚴重不足。
次日一早,昭陽城主街的街道已被清掃乾淨,沿途雙面十步一崗哨,正是要迎接太子殿下入城。
由於老百姓被吸入法陣內後,就被法陣內巨大的催眠符帶進了迷夢當中,他們對昨夜城破時的情形記得不多。但是早上法陣效力過去,人人都恢復清醒時,家園已被敵軍佔領。
看着那滿地狼藉硝煙四起,被炸得幾乎難以辨認的街道,當真恍如隔世。可,也只能接受家園被攻破的結果。他們還不能回家,因爲被當兵的告知,要沿途恭迎瀾滄國太子爺,做夾道歡迎狀。
大部分的老百姓,都是被逼無奈。但也有真心歡喜迎王師的,譬如這幾日沈焱一行用餐的那家酒樓的店小二。他翹首期盼這一天都好些年了,今日可算是圓了夢。
沈焱師徒也擠在人羣中。
按沈焱的計劃,呆了這幾天五識通靈幡和毋司羅盤都毫無動靜,要啓程繼續向東走。蒐集精魄纔是正事。這種亂世戰爭場面,實在讓他覺得煩躁,袖手不管做不到,橫加干涉又不符修士身份,早日離開是非之地纔是正事,眼不見心不煩。
不多時,耳中便聞馬蹄聲大作,太子和他的嫡系部隊要入城了。
遠遠地,就看到旌旗飄揚,塵土高高揚起,可以預見人數龐大。
開路的是獵獵作響的旌旗,伴着篤篤的馬蹄聲抵近,瀾滄太子的面容逐漸清晰起來。
那是個三十出頭的英銳男子,濃墨重彩的眉眼,眉眼間距狹促,形成眉壓眼之勢。目光如電,面含威嚴,嘴脣極薄,上脣隔遠點幾乎就看不見,細看下,隱隱透着股陰柔狠厲之氣。
論容貌,他比他兄弟蕭意粲顯得成熟不少,也更顯沉穩。
落後他一點點,近乎於並駕齊驅的,左邊的是威遠侯,右邊的是嚴迦華。
蕭意粲怕師父師兄妹不認得人,便熱心給他們介紹人物。介紹到威遠侯時,司鳳順他指引看去,明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