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征戰(13)

章淮手下有一支數千人編制的紅頭番軍,是他前些年南下平叛收編的,堪稱是他的親軍。

紅頭番是南方羌人的一個分支,之所以叫紅頭番,是因爲他們喜歡用硃砂在面部繪圖,看上去凶神惡煞,且生性兇悍,勇不可當。因南邊高山溝谷頗多,平地稀少,紅頭番身材高大,攀上爬下行走如飛,最是適宜山地作戰。尋常的官軍,論山地作戰,拍馬也及不上紅頭番軍。

商水國內陸高山高原居多,西晃山脈盤踞西疆,延綿千里,其南是雪域高原,堪稱絕地,其北沙漠縱橫,都不適合大規模部隊行軍。瀾滄國之所以捨近求遠不走最近的雪域高原或取道防守薄弱的沙漠戈壁地帶,便是因爲那些地方的環境太惡劣。曾經他們派出過一支先遣隊走北疆沙漠,結果那隊人馬最後被風沙所埋,再也沒回來。所以如今派遣的大軍只能從西晃山脈穿行。

章淮之所以要將他這支親軍從南疆調過來,便是看中了他們的山地作戰能力。瀾滄國騎兵強悍,但一旦進入西晃山脈,騎兵的機動優勢將蕩然無存。只要將瀾滄軍困在西晃山脈間,不讓他們繼續向東推進,衛國戰爭便離勝利近了一步。

大軍還未出發的時候,章淮就命人蒐集有關周懷緬的信息。

因爲周懷緬這個名字在中州堪稱是如雷貫耳大名鼎鼎,要打聽他的事蹟倒不太困難。

章淮仔細分析了周懷緬的策略,以及此人慣常的作戰風格,雖然有時候狡猾使詐,但大多數時候還是講真本事。行軍打仗,最終拼的,都是國家實力,謀略固然重要,在絕對強悍武力前,能起的作用也有限。

他發現,周懷緬打仗很多時候就只講一個字:快。兵貴神速,在她這裡被髮揮得淋漓盡致。

有一年,周懷緬率五千人攻打西域羯人建立的西域最繁華富庶的梯利國,從尋釁到出兵再到滅梯利,統共只用了不到半月。戰爭結束,大軍抓着梯利國王遊街時老百姓才反應過來梯利國已亡國。而梯利國距離瀾滄國有三千來裡,這行軍速度堪稱恐怖。

正是這一戰,周懷緬揚名立萬。

後來瀾滄國便是以梯利郡爲據點,逐一掃滅了西域諸國,建立了大安西都護府,統理西域事務,國力空前壯大。

章淮頗知道,周懷緬的大體方略肯定是快速行軍,儘快穿過西晃山脈,到了中部東部的開闊地,騎兵才施展得開。他很感興趣,想要看看到底是到底是他的紅頭番軍快,還是周懷緬麾下大軍快。章淮揹着手立在沙盤前,嘴角噙着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

相反的,瀾滄軍中對商水國的統帥以及他的行事作風等等還一無所知,章淮此人於他們而言,還是區區無名之輩。

消息傳來時,周懷敏、蕭珺予、嚴迦華、高彬等人正在地圖前比劃行軍路線。

蕭珺予聽罷便不屑一顧地笑了起來,當場嘲笑商水國朝中無人,竟派個無名小卒領兵掛帥,完全不足爲慮。

蕭珺予原先以爲商水國會派功勳名將之後統軍,百多年前兩國交戰,商水國名將武嗣勳險些攻破瀾滄國都,累得瀾滄國不得不向西遷都,形成如今東西兩都並存的局面。若是此番派的是武氏後人領軍,蕭珺予多半是要忌憚幾分的,不過還好,武家的人好像都死絕了,已不是威脅。

對他來說,只有武家人尚還有那麼點震懾效果,其他人都是阿貓阿狗,不用掛心。

周懷敏則不以爲然,她不會小瞧任何一人。想當年,她不是也被人瞧不起麼,有實力的人,不是你瞧不起就能打敗的。掌兵者,最忌諱的就是居功自傲,驕兵必敗。

當蕭珺予將目光投向她,似乎希望得到她的附和贊同時,周懷敏避開了他的目光,狀似專注地看着地圖。

司鳳隱了身坐在案几前打盹,聽他們討論如何如何排兵佈陣,是否分兵,聽得她耳朵起繭子。對打仗這些事,她實在沒興趣,且覺得厭煩死了。

打完一場仗,便又產生了一撥新的傷員,這些日她感覺她就浸泡在傷員堆裡,沒怎麼停歇過。想歇歇吧,又被師父打發來暗中窺伺周懷敏蕭珺予兩個。她簡直覺得煩透了,一天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時,連修煉幾乎都沒時間,只能靠晚上睡眠時的呼吸吐納,一天能抽出兩個時辰練劍已是了不得。

大師兄二師兄都不在,江師兄又是個不管事的,師父就更不用說了,壓根靠不住,重擔幾乎都落在她跟喬雲鐘鳴春身上,簡直苦不堪言。

她簡直恨死打仗了。

其實司鳳一直覺得,暗中觀察人這差事應該師父包攬纔對,他只要分出兩個分身就可以全天注意周懷敏蕭珺予動向。無奈那混賬師父堅持認爲此類偷窺之事有損他的風儀,跑腿打雜本就該小輩來做,沒毛病。

司鳳於是又苦口婆心勸說師父救死扶傷,以減輕弟子負擔,好多抽出空閒多留神周蕭二人,簡直好話說盡死纏爛打,沈焱可算是鬆了口,答應幫着看顧傷員。

說來也是怪了,自打進了軍營,五識通靈幡和毋司羅盤又跟失靈了一樣,毫無動靜。司鳳都搞不懂爲什麼要老盯着這兩人?難道能盯出花來?光盯着人,就能判斷出哪個是他們要找的人?想想都覺得滑稽呢。

別的不知道,她就看出來一點,蕭珺予對周懷敏有那種心思。爲啥連司鳳這種缺心眼子的人都能看出來?因爲她接的這個類似跟蹤狂的坑爹任務啊!她不止一次注意到蕭珺予對着周懷敏離去的背影癡癡出神,在四周“無人”時他看周懷敏的目光更是黏糊得厲害,毫不掩飾,就差語言表白了。如果這樣司鳳都還看不出來,那隻能證明她不是缺心眼,而是眼睛瞎。

但是周懷敏的態度有點難琢磨,不置可否,似又有點抗拒。

反正蕭珺予也沒捅破那層窗戶紙,兩人相處時便還是君臣模式,有點像兩人剛認識的時候,周懷敏待蕭珺予尊敬有餘親暱不足。

蕭珺予感覺到了這種若即若離的生疏,原先兩人相處多自然親熱,如今卻變成了這樣,令他頗覺唏噓。這種改變,便是從他知道她是女兒身那一日開始醞釀滋生的,更有根深葉茂的趨勢。

這令蕭珺予心情複雜,最初拿到把柄時的喜悅已經煙消雲散,他明白周懷敏跟他還是有了隔閡,一道看不見的溝壑橫亙在兩人之間,無法像從前那樣心無旁騖,不摻雜質。起碼他自己是起了綺念。

他想告訴她,如果有必要,他會永遠替她保密,就算曝光,他也會拼死庇護她。他永遠也不會用這個秘密要挾她,她要怎麼選擇都可以,但求恢復兩人往昔的親密,不要像如今,明明近在咫尺卻恍如天各一方的疏離。

可是他找不到開口的契機,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同時,他的理智也告訴他絕對不可以說這些沒頭腦幼稚的蠢話。

蕭珺予有點後悔,剛剛有點得意忘形了,肆意嘲笑他人,她心裡肯定不以爲然吧。

司鳳扶額,每次她隱身旁觀時,都是全程施放了讀心術的,蕭珺予的種種心思她一清二楚,倒是周懷敏一直恪守本分,心理戲遠沒蕭珺予那麼豐富,司鳳都難以捕捉周懷敏內心的波動。

蕭珺予今年三十有二,這個年紀在九州世界裡不只是結婚生子了,誇張點的升級當爺爺輩的都有。顯然這位太子爺不是沒體驗過男女之情的。宮中太子妃良娣孺人沒準都能湊幾桌麻將了,但面對周懷敏時,卻總如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一般,那個心猿意馬,偷瞧她時那個目光纏綿,令旁觀的司鳳都起雞皮疙瘩,覺得自己每天回去都充足了電,渾身冒光。她這個隱形大燈泡是當得很稱職的。

最初司鳳還頂討厭蕭珺予此人的,因爲這人面容雖俊內心卻陰冷如鐵,還嗜殺。人在兩軍陣前,背後依然操縱他在朝中的勢力陰他兄弟信王,下套使絆子,排除異己,手段狠毒。現在認識久了,內心掙扎看得多了,有些事站在他的角度,倒是能理解通了,也就沒那麼厭惡他了。有時候看他爲周懷敏苦惱傷神,愁腸百結,還有點同情他。

司鳳有時候也忍不住發散思維,莫非蕭珺予此人,之前真沒遇到過真愛?周懷敏是第一個觸動他心絃的女子?可他不是都已經結婚生子了麼?

不過,古代王室貴族子弟普遍結婚都比較早,好多還是政治聯姻,不稀奇,尤其是王室貴胄的婚姻就更是如此,有的是出於國君要籠絡臣子的目的,有的是王子要藉助靠山等等,往往就是一紙上諭的事。這樣的婚姻多半沒有感情基礎,夫妻培養感情,那也需要時間。

像蕭珺予這樣的,十幾年戎馬生涯,呆在軍營的日子比在宮中度過的日子多得多,跟後宮諸妃感情淡薄也不是沒可能的。

再加上他認識周懷敏這麼多年,彼此間已相熟相知,早有非同一般的情誼,他又非常欣賞她,打心眼裡爲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所向披靡丰姿昭昭的年輕將軍傾倒。這不光是周懷敏才華過人,也證明了他老辣的識人眼光。知人善用,方能成大事,成爲天命所歸之人。

多年的相扶相持同舟共濟,慢慢演化成壓抑在心底不敢觸碰的隱秘情感,最終在確定了她女子身份的那一刻,如洪水一樣不可抑制地噴發出來。

如同懸崖邊貧瘠荒涼地裡長出的那株小草,一旦經歷風雨破土而出,便要不顧一切向上蔓延攀長,固執頑強地要長出枝葉,宣誓自己的存在。再不能夠抹殺,也再不可能將其按回一粒種子的狀態。

連蕭珺予這樣自制力驚人的人,都敗在排山倒海壓抑不住的愛情面前。

真是令司鳳吃驚呢。

只是,不知道周懷敏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真的就無動於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