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消減宗室開支,朝臣們可以明着反對,也可以暗中作梗。現在官員們想升遷、想排除異己打擊對手,不管手段怎麼巧妙,還是要皇帝幫忙。
雙方都有訴求,還都有必須的資本,這筆買賣肯定有的談。洪濤打算拉一派打一派壯大一派,簡單點說,看誰懂事願意配合自己就對誰的黨派高擡貴手,多批准一些官員升遷。
反之就不批唄,不管你政績怎麼好、民聲如何高,想挑毛病就沒有挑不出來的。嘴上長個水泡,面聖時都可以說成儀容不整有失體統,誰讓咱是皇帝呢!
要問這麼做會不會傷害部分正直官員的利益,那是必須的,保不齊會被私下裡稱爲昏君。歷史上的昏君,有一部分可能也是這麼產生的。
但這就是改變的成本,面對一套運行了兩百多年的體系,想空手套白狼輕易破解太不現實了。洪濤打算用五十年時間,再搭進去一大批好官,以及自己的名聲,逐步挖空這套體系的根基。
同時邊挖邊補,既不讓它轟然崩塌,又得爲自己掌控把握。這是個精細活兒,必須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急不得。
登基了剛剛一年半的年輕皇帝突發奇想,要大幅度消減宗室待遇,還在早朝上與反對的言官公開辯論,最終取得了勝利。
這件事在景陽元年算得上最轟動了,比年初的妖書案還引人眼球。文武百官無不翹首以待,打算看看這位年輕的皇帝到底能不能頂住壓力把事情辦成。
說實話,除了少部分官員與宗室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利益交換之外,大部分官員還是樂意看到皇帝能着手解決這個大包袱的。
但從官員們的角度出發,他們又不能表現的太積極。早朝時爭論的三個重點並不完全,實際上最令官員們擔憂的不是啥祖制,也不是禮法和穩定,而是皇帝以及後宮的真實態度。
早在嘉慶年間,曾經也推行過旨在消減宗室待遇的《宗藩條例》,短時間內效果還不錯。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宗室人口年年暴增,這條法令也就成了雞肋,無法從根本上遏制巨大的開支。
而且在削藩的問題上官員們也面臨着幾個躲不開的難題。第一,從成祖皇帝朱棣開始,不止一位皇帝是藩王出身,如果從律法上否定藩王對國家的貢獻,就等於否認了這幾位皇帝的正統性。
第二,削藩太狠的話會影響皇室的聲望。如果連皇帝的大爺叔叔、堂哥堂姐們都要去給別人幹活混口飯吃,或者乾脆上街要飯,怎麼說也不符合皇家的威嚴。
最重要的還是第三點,找不到合理且合情的辦法來處置那麼多宗室成員。啥都不讓幹肯定要由國家供養,人家不是不想掙錢養家,是你們不讓嘛!
允許宗室成員參加科舉,或者學門手藝自謀出路吧,又怕皇帝藉機利用宗室成員擴張權力,或者說宗室成員利用特權勾結官員欺行霸市、兼併土地,擾亂帝國的經濟秩序,甚至謀逆造反。
不能解決這三點,無論誰當皇帝也無法徹底甩掉這個大包袱。別看年輕的皇帝在朝會上說得慷慨激昂,等到把想法落在實處時,估計還是雷聲大雨點小。
最好結果也就是和嘉慶帝一樣弄個類似《宗藩條例》的臨時政策出來,暫時解決一下國庫空虛的燃眉之急。這樣的話,官員們的參與積極性就不太高了,全抱着看熱鬧的心態等着看年輕皇帝的笑話。
不過這次官員們沒算準,朝會剛結束一旬時間,風向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沈一貫、沈鯉、葉向高三位內閣大學士先後在私下裡與關係不錯的同僚表了態,異口同聲的稱讚年輕皇帝有魄力、有眼光,正向着千古一帝的方向大踏步前進。
而做爲皇帝的輔臣,他們必須義無反顧的全力支持,緊緊跟隨在皇帝身邊保駕護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皇帝年輕不更事,不曉得削藩的困難重重,輕率冒進可以理解。但三位內閣大學士全是政壇老將,身後無不追隨着一大批經驗豐富的官員,怎麼也跟着皇帝一起發瘋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個妖到底在什麼地方藏着,就不是普通官員們能琢磨明白的了。就算蒙對了也沒地方印證結果,這次內閣的口徑非常統一,對外堅稱一心爲公、輔佐新帝、成就一番偉業。
但紙永遠包不住火,凡事只要超過一個人知道,早晚都要敗露。不到一個月,內閣大學士們爲什麼突然轉變態度的答案就漸漸浮出了水面,然後朝堂上下頓時又掀起了一片波瀾,比剛剛聽說皇帝要削藩時的規模還大,叫朝野上下更爲妥當。
那些原本對朝堂風向不是太關注的下級官員,也不得不瞪大了眼睛、伸長了耳朵、跑細了腿,準備在這次浪潮中爲自己謀取一份利益了。
外察!皇帝居然和內閣大學士們私下談好了外察官員們的最終安排,怪不得分屬幾個不同派系的大學士突然變得如此團結一心了呢,根源就在這兒呢!
在任的地方官們幹了至少三年,誰不想獲得晉升?賦閒的官員們也忍了好幾年,誰不想趕緊補缺?以前這些名額都是由六部九卿與皇帝一起分配的,現在卻成了一項政策的副產品,不得不讓人多尋思尋思。
除此之外,更加絞盡腦汁的還是朝堂各派系的骨幹們。現在他們面臨着兩個選擇,要不堅持原則和皇帝據理力爭,要不摒棄前嫌暫時合作。
前者確實可以駁回皇帝不成熟且激進的想法,但本派系的實力會受損,敵對派系的實力有可能加強,一進一出,差距就拉大了,對今後的朝堂爭鬥極其不利。
後者就相對簡單的多,誰支持皇帝的力度大,誰就獲益多,至少不會被競爭對手拉開距離,到底該何去何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