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賢妃爲了孃家的事,請見多次,顧驚瀾只是不理,這日太后相請,不能不去,一路上暗想:太后認真插手,倒不好辦了。剛進了宣慈宮,就遇上求情出來的賢妃,見她雙目紅腫,脂粉不施,何曾有一絲往日驕縱跋扈的神氣,忽然想起小時侯一齊玩捉迷藏的情景來,心下不由一軟,嘆道:“你回去吧。”不忍再看,徑自走了。

太后正半躺在塌上,見他來了,指了指旁邊的錦凳,笑道:“皇帝來啦,快坐。”顧驚瀾笑道:“謝太后賜坐。朕聽說太后早上飯也沒吃,可是做得不合胃口,昨日驚濤薦了個維揚廚子來,做的菜十分地道,朕回頭叫他過來。”

太后凝望着他,緩緩道:“皇兒,我年紀大了,別無所求,只要親人平安,就心滿意足了。謝家三代單傳,我不免多疼愛遠之一些。你若好生照看他,比孝敬我什麼都強。”

顧驚瀾目光一動,笑容不變:“太后,遠之這次太也大膽,居然把主意打到安王府頭上去了。朕不能不顧全六叔的面子,好在這也不是什麼殺頭之罪,小懲大戒也就是了,”拍了拍太后的手,嘆息着說,“不是朕要說,太后,遠之的脾氣你也清楚,不好好磨練磨練,將來如何爲官做宰的,朕也是恨鐵不成鋼。”

謝遠之一昧仗勢驕縱,毫無理事治學之能,太后深知,此番他吃了苦頭,若能改了,豈不是好事,一時心裡也有些動搖。顧驚瀾趁熱打鐵:“太后放心,高雲蒼不敢亂來。”

太后遲疑道:“不知依律該怎麼判?”顧驚瀾道:“原該刺配三千里,依朕看,不如流放涼州,去軍中歷練歷練。”太后一聽,大是不捨,涼州是塞外苦寒之地,境況艱苦不說,常與西域各國交兵,刀槍無眼,萬一有個閃失,可怎麼辦。顧驚瀾會意,說:“涼州若不好,太后挑個地方如何。”

太后道:“好。”想了許久,竟想不出一個地方。生怕他走遠了不在眼皮底下,有了什麼萬一,最後只得說:“就在京城裡歷練不好麼?”

顧驚瀾含笑道:“太后,自古哪裡有流放到京城的道理。”太后黯然道:“我實在不捨得。”遠之雖然驕縱,卻比生性冷淡的兒子貼心,在她心中,和自己的親生孩兒並沒有區別。顧驚瀾勸道:“太后舍一時之痛,遠之方能成一世功名,若只管拘着他,他何時才能一飛沖天呢。”

太后不答,目光遊移,心意難定,忽然瞟見牆上掛着的一副楷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字跡勉強算得上端正。那是遠之去年寫了給她做生辰賀禮的,她十分喜歡,一直掛在寢宮裡。遠之天資普通,又不用功,寫出來的字和十歲孩童差不多,可這一片拳拳敬愛之心,卻是真真切切的。他資質平常,縱然出去歷練了,也未必成得了大器,驚瀾這樣花言巧語地勸着,無非是不讓我插手罷了。他就這樣哄着我。想到這裡,心下冰涼一片,閉了閉眼,說:“遠之還小,不懂事,叫高雲蒼放了他吧。”顧驚瀾皺眉道:“太后?”她怎麼忽然改了主意。太后淡淡道:“不過一個丫頭罷了,就不要再計較了,安王不肯,你叫他來和我說。”

顧驚瀾道:“不是安王不肯,是朝廷律法不肯。”其實安王怕傷了永寧名節,也不願張揚出去,寧願私下了結,但謝夫人一案不足以徹底扳倒謝尚春,不得不加上一塊籌碼。

“朝廷律法?”太后反問了一句,往旁邊使了個眼色,馮嬤嬤就帶着宮人下去了。她從袖中取出兩張紙:“你瞧瞧。”顧驚瀾接過來,展開一看,一張是手抄的華嚴經,一張是禮單:“恭賀太后壽辰,謹奉:翡翠手珠四串,經書兩卷,羊脂玉佛一尊。”抄經文的簪花小楷秀麗雅緻,卻不認得是誰的筆跡。禮單上的字跡端方凝重,正是如嶺手書。後宮嬪妃爲表對太后的敬重,禮單俱是親筆書寫,並不奇怪。他腦中轟然一響,頓時醒悟:如伶曾爲太后抄寫經書,原來在筆跡上露了破綻。臉上仍舊不動聲色,看了半晌道:“這禮單上的東西是寧妃送的,想來是她的筆跡。這經文是誰寫的,朕就猜不出了。”

太后冷笑道:“這有何難猜,也是寧妃寫的。”顧驚瀾笑道:“這就奇了,難道寧妃還會寫兩筆不同的字?朕沒聽說她有這樣的本事。啊,朕知道了,必是寧妃偷懶,叫別人抄的。”太后冷冷道:“我親眼看她抄的。皇兒,你就別瞞了,寧妃先前大病一場,是換了人吧。”顧驚瀾駭極起身,一臉驚詫:“換了人?太后何出此言?”太后怒道:“你還要哄我?你當我什麼都不知道麼?李如海不過一個小小的太醫,他敢不吐實麼?”

顧驚瀾靜默片刻,神色緩和,復又坐了,擡眼含笑問:“太后以爲如何?”太后道:“遠之和宋氏的案子就此作罷。別的事,我也懶得管了。”顧驚瀾斷然道:“遠之就罷了,宋氏□□,放不得。”太后嗤笑道:“別人□□放不得,你君奪臣妻就做得?”李如海所知不全,太后從他的描述中,竟以爲顧驚瀾看中了林如清,因她來歷不明不能名正言順納進宮,就串通秦如嶺借了他妹妹的名義。誰知林如清同陳光華好上了,私定了終生。顧驚瀾爲把林如清留下,令李如海配了化功散。林如清中毒後,輾轉隨陳光華去金陵求醫,偏又撞在網裡,給弄了回來。她一急,就口不擇言了。

顧驚瀾心下茫然:君奪臣妻?這是從何說起?莫非如嶺已經私自和陳光華結爲夫妻了?李如海爲什麼不告訴我?臉上終於色變,咬牙笑道:“太后,不過一張未署名的經文,作不得準。朕放了遠之就是,還請太后寬心靜養,保重身體。”太后沉下臉道:“宋氏呢?”顧驚瀾道:“不放。六叔哪裡,也不能不有個交代。”提聲說,“傳謝尚春和謝遠之。”

太后忍到此時,終忍不住淚下,泣聲道:“好,你如今大了,就這樣給母親沒臉。我就這樣白生樣你一場。”捂住臉哭了起來。顧驚瀾惻然不語,她總有千般不是,終是他親生的母親,他又何嘗願意走到今天這一步。起身去門口要了條溼手巾進來,遞到她手裡:“容朕再想想。”

太后看也不看,隨手一揮,手巾登時掉在地上,仍舊哭得哀切。顧驚瀾默然站了站,又去拿了手巾進來,這回便先提防着些,太后甩開,他立馬接住,又遞過去,如是五六次,太后方肯接過去拭淚。

折騰了一會兒,謝家父子就來了。謝遠之從來不怕這位斯文清秀,連話都不曾高聲說過的表兄,草草磕了頭,便滾到太后懷裡去:“那個高雲蒼好生可惡,硬說我□□民女,我認都不認識她,幹麼□□她?姑媽,你倒是給我和永寧做主啊。”他並不是傻瓜,從高雲蒼的話裡早知自己弄錯了人,可他天生的無賴性子,就是當場拿住,也一樣咬死不認。

謝尚春不敢起來,直挺挺地跪着,罵了謝遠之幾句,說:“臣治家不嚴,以至如此,請皇上治罪。”顧驚瀾笑道:“這又不是朝堂,舅舅說這些做什麼,快請起來。今日叫你們來,是朕給遠之尋了門親事。你們聽聽如何。”謝尚春順勢起身道:“皇上看中的親事,必是好的。”

顧驚瀾笑道:“六叔也想和舅舅結親,奈何永寧太小,六叔府上的荷露,名上雖是個丫頭,其實是六叔妾侍生的女兒,因六嬸醋勁太大,不敢當女兒養,吃穿用度舉止教養卻和永寧差不多。六叔有意把荷露許給遠之,舅舅以爲如何?”他這樣說,顯然是放了遠之一馬,謝尚春求之不得,也顧不上許多,滿口應承了。

謝遠之卻急了,嚷道:“什麼荷露,除了永寧,我誰也不要。姑媽,你要爲我做主啊。”顧驚瀾溫言道:“永寧和你八字不和,成不了夫妻,你娶了永寧的姐姐,不也是一樣麼?”謝遠之道:“除了永寧,誰的姐姐我都不要,姑媽……姑媽……”拉着太后不住搖晃。太后給他纏得沒法,只好說:“荷露既是庶出,給遠之做妾也罷了。”顧驚瀾道:“既是皇家血脈,怎能做妾。舅舅都允了這門親事,不必再議。”謝遠之不娶正妻,必然還會上門求親。既然要給安王面子,就不能再給他糾纏永寧的機會。他如今滿心裡想的都是如嶺與陳光華之事,隨口敷衍了幾句,就回書房召李如海來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