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遠坐在院子裡守着爐子,小心地用勺子攪動銅鍋裡的糖汁。攪了一會兒,實在無趣,就拿布包了手,準備把銅鍋端下來,忽聽一個溫和的聲音說:“先別端,還得在熬一會。”他一驚擡頭,只見面前站着的青年面帶笑容,神情溫文誠摯,目光中帶着說不出的憐惜:“你……”
“我是你的師叔陳光華,你師傅和師祖出門了麼?”青年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顧明遠下意識一躲,卻沒躲開,隨手拿起勺子在鍋裡攪了幾下,說:“賣糖人去了。”陳光華柔聲道:“你的手法不對。”說着,握住他的手,攪起糖汁來。顧明遠心下彆扭,掙了一下沒能掙開,只得跟着他的手勢。
糖汁漸漸化開。
陳光華笑道:“好啦。”也不用布墊手,直接端了下來。“哎……”顧明遠只來得及叫了一聲,見他的手不紅不腫恍若無事,大是佩服。陳光華笑道:“我做個糖人給你玩吧,你想要什麼樣的。”顧明遠想了想道:“我想要只老虎。”陳光華失笑道:“你要老虎做什麼?我記得你不是屬虎的。”顧明遠畢竟是孩子,他常聽師傅師祖提到這位溫和寬厚的師叔,今日一見,師叔待他一如疼愛的子侄輩,戒心早去了七八分,便一臉認真地說:“我娘在世時,給我做了只布老虎,我沒帶過來。”陳光華暗暗嘆了口氣,拿出工具,做了只老虎給他。顧明遠拿着老虎翻來覆去地看,捨不得吃。陳光華望着他,心裡滿是悵然:無論大人有什麼恩怨,孩子總是無辜的。如嶺雖然從來不說,但心裡總是虧欠他。因此,他特意求師兄收明遠爲徒,學成了武功,在宮裡自保也是好的。
不多時,徐師傅和江無衣就回來了,見他來了,大是高興。徐師傅一面扔了些銀子給顧明遠,令他去街頭買些酒和滷菜回來,一面向陳光華道:“聽說你悄悄成了親,把你爹氣得半死,你這回不帶媳婦來,難道也怕氣着我麼?”他並不知道其中糾葛,出口無忌。陳光華拉着顧明遠道:“師傅,明遠才五歲,買了酒他拿得回來麼?”徐師傅哈哈笑道:“怎麼拿不回來,這些天他天天買酒。光華,你別打岔,你媳婦呢?”陳光華道:“她身子不爽,我就先來了。”低頭向顧明遠道:“路上小心點。”顧明遠剛走一步,他又趕上去說:“還是我帶你去吧。”徐師傅皺眉道:“光華,明遠究竟是無衣的徒弟,還是你的徒弟,無衣還沒說話呢,你先這樣護着他。”陳光華苦笑道:“他還是個孩子。”江無衣道:“光華你陪師傅說話,我帶明遠去。”顧明遠望了陳光華一眼,向江無衣說:“師傅師叔放心,我拿得回來。”和師叔不過初次見面,他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江無衣道:“走吧。”拉起顧明遠就走。他收顧明遠爲徒,原是出於師弟的請求,但顧明遠初來時,懷疑中帶着戒備的眼神讓他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如果我不是那樣偏激,滿心仇恨不顧後果,小宛是不是不會死?也許我們的孩子都和光華一般大了。明遠明遠,願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陳光華在青州呆了十來天,臨走的時候,他送了顧明遠一隻布老虎,針腳很粗,手工拙劣,說:“做得不好,你且收着吧。”
以後每年顧明遠的生日,不論陳光華送什麼東西,禮物中都必定有一隻布老虎,只是手工一年比一年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