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書房,謝風行與柳刃堯並排而行,兩人邊走邊說,聲音都不大,離得稍遠一些就聽不真切。
在洛浮生與柳刃堯分開後,並沒有去與洛浮生會合的飛魄蹲在不遠處的屋脊之後,努力想要將這兩人的談話聽進耳中,無奈只能隱約聽到提到幾次小風,剩下的什麼都聽不見。
這倆人不在房間裡好好談,非得出來幹什麼?飛魄腹誹,跟着謝風行和柳刃堯進了春暉苑。
正在院中翻曬藥材的藥童見柳刃堯回來,拿了圍裙遞過去:“師父,到時間了。”
柳刃堯點點頭,將圍裙帶上,吩咐道:“去準備吧”
藥童應聲,轉身進了藥房,不多會兒提了一個已經點燃的碳爐出來,腰間挎着藥箱。
柳刃堯帶着謝風行與藥童進了春暉苑東南角一間看起來極爲尋常普通的屋子,等三人都進了房中,飛魄幾個翻身輕飄飄落在房頂,悄悄揭開其中一塊瓦,露出一條極小的細縫,悄悄往裡看去。
只見柳刃堯坐在牀邊,從藥箱中取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小刀,正在已經燃起火苗的碳爐裡烤着。
謝風行站在柳刃堯身後,擔憂地看着躺在牀榻上的人。
從飛魄的角度無法看到牀榻之上的到底是誰,他正想換個地方,便看見藥童拿着一個茶盞大的玉碗半跪在牀邊,將牀榻上的人的手臂從軟被中拿出,捲起他的袖子,露出了已經纏了厚厚一層繃帶的手腕。
飛魄皺了皺眉,沒有動彈,他心中早已對牀榻之上的人是誰大致有了猜測,現在更想知道柳刃堯到底要做什麼。
隨着藥童將繃帶慢慢解開,深色的血跡漸漸顯現,最後露出一道已被縫合但還未癒合的傷口。
由於距離太遠,飛魄無法確定傷口的具體時間,但可以肯定,這是一道新傷。
藥童側過身子,給柳刃堯讓出地方,一手按着那條受傷的胳膊,一手端着玉碗置在對方手腕之下。
柳刃堯烤過刀子後又在一個盛有透明液體的碗裡浸了浸泡,飛魄推測那是白酒。
小刀的刀刃十分纖薄,看起來很是鋒利,如果不小心碰到人的皮膚,肯定會見血,飛魄心想。
將小刀從白酒中取出,柳刃堯微微偏首,輕聲道:“忍着。”
這話是在跟誰說?牀榻上的人?飛魄將目光轉移到謝風行身上,只見一向沉穩的謝風行竟撇過了頭,凝着眉心閉着眼睛,似乎不忍看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柳刃堯是在提醒謝風行!
飛魄的眉深深皺起,看着柳刃堯將鋒利的小刀置在那條胳膊的手腕之上,比那條縫合不久的傷口稍稍靠上一些,用力一劃!鮮血瞬間涌出,順着手腕流進了下面的玉碗。
劃出傷口後,柳刃堯便將小刀丟回了白酒碗中,不時擠壓着傷口,避免血液自己凝固,直到足足接了半碗,纔開始採取止血措施。
期間謝風行曾扭過頭來看過一次,正看到柳刃堯以鑷子撥着傷口,幾乎是在瞬間又轉了回去,眸中盡是不忍之色。
而在柳刃堯對傷口進行處理的時候,藥童則小心翼翼地端着玉碗走到藥箱旁邊,從藥箱中取出一個黑色藥罐,打開藥罐蓋子後,拿了一雙銀製的木筷在藥罐中撥了撥,夾出一個什麼東西。
飛魄定睛一看,吃驚的發現藥童夾出的竟然是一條足有小拇指粗半個手掌長的黑色蜈蚣!
蜈蚣在筷子間扭動着,藥童夾出後毫不猶豫的就將蜈蚣浸泡在了玉碗的鮮血中。
而在蜈蚣被放進血的瞬間,扭動的幅度突然開始變大,藥童用筷子死死將蜈蚣按在碗底,直到蜈蚣不再動彈,才試探性地先鬆了鬆筷子,確定蜈蚣已經完全失去了活力,只能無力的擺動幾下,才端着玉碗遞到柳刃堯跟前。
柳刃堯接過玉碗,看了一眼碗中的黑色蜈蚣,用鑷子將剛纔被他切開已經停止流血的傷口撥開,藥童立即將蜈蚣夾出,放在了傷口之上。
而本已好似沒了生命力的蜈蚣在接觸到傷口時,忽然再度掙扎起來。
“鬆手!”柳刃堯一聲輕喝,藥童立即將銀筷移開,柳刃堯眼疾手快,不等蜈蚣爬出傷口,立即取了繃帶將傷口纏了個嚴嚴實實。
柳刃堯到底在幹什麼?!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飛魄怔愣在房頂上,那條蜈蚣明顯是劇毒之物,將一條活的毒蟲植入人體之內,這是什麼療傷辦法?他清楚記得,柳刃堯說的是給對方換藥,難道這就是換藥?想起之前繃帶下的那個縫合傷口,飛魄突然打了個冷戰。難道那根本不是縫合傷口,而是已經潛入了皮膚的蜈蚣?
“好了。”柳刃堯突然開口,打破了一屋子的緊張感。
“這樣的……治療……”謝風行的聲音依舊沉穩,可臉色看起來並不好,“還要進行幾次?”
柳刃堯開始整理工具,頭也沒擡便回道:“等他醒了,還得持續大半年。不過放心,等他的體質慢慢適應了蟲子的毒性,平均一週取一次血就夠了”他將小刀從白酒中取出,用棉布擦拭乾淨交給藥童,端起那半碗已經呈現出黑色的血液,走到謝風行面前,靜靜地看着他,“你知道,這樣做不只是爲了他。”
謝風行看着那碗黑血,眸色漸沉:“我知道。”
“師父,那邊還等着。”收拾好藥箱的藥童輕聲提醒。
柳刃堯將玉碗遞給了藥童,藥童小心翼翼的將玉碗中的血倒入了一個琉璃瓶中,然後將琉璃瓶放進藥箱。
那邊?是哪邊?
見房中三人就要離開,飛魄連忙將瓦片蓋上閃至屋脊之後隱藏身形。
三人走出房間時,藥箱已經從藥童手中轉移到了柳刃堯肩頭。
“風行,你還是先去見伯父吧。”柳刃堯的聲音從房下傳來。
“好。”謝風行似乎也恢復了正常,“阿柳,一切交給你了。”
謝風行先行走出了房前的迴廊,飛魄探出頭來看着他離開了春暉苑。
房下又傳來柳刃堯囑咐藥童的話,多是些什麼藥材該翻曬什麼藥材該收起的話,沒什麼重要的事情。等囑咐完,藥童走到了院子裡的藥架下,開始按着師父的吩咐整理藥材。
飛魄等着柳刃堯,想繼續跟蹤下去。
可他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柳刃堯始終沒有出現,似乎像是突然就消失了一樣,根本沒有出現在飛魄的視野裡!
難道這春暉苑裡另有玄機?
飛魄正想着,就看到柳刃堯從那間房中走了出來,藥童連忙過來將柳刃堯肩頭的藥箱接過。
柳刃堯看起來似乎很疲憊,脣色隱隱泛着青白色。
“師父,您沒事吧?”藥童關切地開口。
“無妨,去把藥箱裡用過的東西清洗一下,記住,只能用從藥王谷帶來的藥水清洗。”柳刃堯的話裡透着幾分虛弱。
“師父,這些話您都說過許多遍了。”藥童攙住柳刃堯,“我扶您進房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給我,您放心。”
剩下的事情?飛魄皺起眉頭,難道柳刃堯已經去過那邊了?這春暉苑果然另有暗室,而且多半和他身下的這間房子暗通着。
飛魄又等了約莫半刻鐘時間,藥童挎着藥箱從柳刃堯房中走出,快步進了藥房。
飛魄立即轉移陣地,翻身至藥房房頂之上,輕輕揭開房瓦。
只見藥童開始從藥箱中取東西,無法是些常用的醫治工具,一一浸泡在一個盛有淡黃色液體的石盆中。
最後取出的,是一個半透明的琉璃瓶,飛魄認出那是之前用來裝黑血的瓶子,而此時這個琉璃瓶已經空了,只是瓶內還殘留着些許血跡。
藥童取了布袋將雙手套住,捏着玻璃瓶放進旁邊另一個小一些的石盆裡,一手用鑷子控制住玻璃瓶的瓶頸,一手用棉刷探進瓶內開始清洗,直到將殘留的血跡清洗乾淨才用鑷子捏着瓶口撈出,丟入裝有黃色液體的石盆裡。
看來那些黑血有毒,不然藥童也不會如此小心,飛魄心想。
摘下手套,藥童開始一一洗涮醫治工具,洗完後又在白酒中進行了消毒,最後擦拭乾淨放回藥箱,走出了藥房,繼續去翻曬藥材。
飛魄繼續等了一會兒,見藥童再沒有其他舉動,而柳刃堯似乎累壞了一直在房中未出來,便沒有再逗留,悄悄退出了春暉苑,朝着厚載門的方向飛去。
洛浮生啊洛浮生,這次我可是給你帶來一份大禮,我要討點什麼彩頭纔好呢?
等飛魄到了厚載門兩人約定的地方,洛浮生正百無聊賴的蹲在假山石之後,手裡拿着個細棍,在地上畫着什麼,嘴裡好似還在念唸叨叨。
飛魄輕手輕腳地落在洛浮生背後,探着腦袋朝地上看去,只見洛浮生在地上畫了一個縮頭烏龜,細棍有一下沒一下的打在烏龜殼上,碎碎念道:“死王八,臭王八,爛王八!”
飛魄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閒着沒事,咒人家王八幹嘛?”
洛浮生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整個人都躥了起來,頭頂直接撞上了飛魄的下巴,只聽咔嚓一聲,飛魄抱着嘴巴蹲了下去。
他這輩子一定是欠洛浮生的!
咬了舌尖的飛魄兩眼淚汪汪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