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熟悉而又陌生,這一瞬間,看着像是宣澤熙,再眨眨眼,又覺得像是嚴亭之。
“那你是誰?”我仰望着他,感覺自己那樣渺小而醜陋。
他定是神。
“我就是你的憶思啊。”他淺笑,卻仍舊平淡的語氣,“憶思,不憶不思,就不會苦惱。憶思,又是億絲,億萬煩惱絲,千頭萬緒。無憶無思,拋去億萬煩惱絲,自然萬事皆休,一笑勾銷。可是,無,便是空,空不能是煩惱。仙人,達到了永遠的境界,也就是無極限,長生永不死,歲歲又朝朝。雖然無憶思,卻不能是空得寂寥。有無數仙人,彷彿幽靈,遊蕩在仙界,期盼着能夠像凡人一樣有生有死,有哭有笑,有憶有思,有情有意,有甜蜜有苦澀,有付出有回報。凡人都說神仙好,哪知神仙亦煩惱。能夠做得凡人,能夠在有限的生命裡,品嚐各種滋味,不能是一種幸福、一種奢望啊。呵呵,既然你尋到吾這裡來,吾就有責任吹開你心頭的霧緲。送你的詩句,天下蒼生,未知天命,此心在了,半邊明鏡半邊沼,莫負衷情終遇今生。“
我聽得一頭霧水,呢喃,“天哪,你這是在吹開我心頭的霧緲嗎?簡直就是雪上加霜,更加霧漫漫了。”
他善意的笑,“去吧,去吧,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切都有定數。”
什麼嘛,搞什麼神秘?我再次擡頭去看,咦?怎麼沒有了?那個神仙沒有了,連他所在的瑤臺也一點點淡去,直到消失。霧也一點點散去,我看到的只剩下一片空白,像是空白文檔一樣,純粹的空白。
“當家的!當家的!您快醒醒啊!當家的!”一個人把我搖醒,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嬤嬤一臉焦急的神態。
“當家的!您可醒了哇!”她急得擦汗。
“什麼事啊,連覺也不讓人睡好。”我疲憊地起身,坐在牀沿,半晌都是傻呆呆的。
“當家的,大事不好了!官兵已經駐進了咱們藏香閣,客人們都被趕走了,所有的女娘都被趕到了大廳裡,咱們藏香閣現在是銅牆鐵壁啊,您快去看看啊,全都是甲冑的官兵!”
我心裡一驚。他的動作這樣快?
定神想了想,嗯,嚴亭之的思維果然精細而靈動,我逃跑的街道,距離這條花街最是近,花街自然成了他通緝搜查的重要地段。
“嗯,不急,現在我把你化裝成我的樣子,你去外面就會,就說咱們藏香閣人都齊了,不要讓他們進來這裡找我。”
嬤嬤點頭,坐在梳妝檯前,由着我給她塗抹。不一會,昨天那個瘦小的醜男人,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當家的,那老奴這就去了。”
我點頭,目送嬤嬤出了屋子。
藏香閣裡亂成了一鍋粥。
沒有穿好衣服的嫖客,赤-身果體的姐兒,還有很多衣不遮體、蓬首垢面的姐兒,都被官兵轟趕着,涌到了一樓大廳裡。
嚴亭之身着淡紫色的便服,皺着眉頭,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進來。
昂首坐在早就給他準備好的虎皮椅子上,眯眼挨個地在大廳裡掃視着。
他輕啓嘴脣,“藏香閣裡的所有人,一律摁到水缸裡清洗面目,洗得一乾二淨再過來排隊!”
喝斥聲,尖叫聲,嘻嘻哈哈滿不在乎地笑聲把藏香閣弄得雞飛狗跳。
不久,就聽侍衛迴應嚴亭之,“王,所有人都洗乾淨臉了,都排成了隊伍,等着王檢閱。”
“嗯。”嚴亭之應道,起身,揹着手踱到那排女子身前,一個個地仔細瞧。,挨個地認真看,彷彿要把人家的臉看出窟窿,一溜走過去,皺起眉頭。
沒有。怎麼會沒有她?
他連夜空襲了整條花街,這個藏香閣是最後一家青樓了。如果這裡也沒有,那麼他最初的估測就等於錯了方向。那下一步,只能全城大搜捕了。哼,就算這裡沒有,全城就全城,他就不信,那個畫了妝的小個子能夠逃出他的手掌心。
看着一個眉眼清俊的女子,陰森森地問,“你們老鴇呢?”
那女子一看是這位英俊而勞教所的男人,頓時擠出一臉專業的媚笑,“回爺,我們藏香閣沒有老鴇,只有前臺經理。”
一挑眉,“前臺經理?是管什麼的?誰定的這種稱謂?”稀奇古怪的名號,絕對是那個刁鑽的丫頭纔會這樣腦筋。
“前臺經理就是管理整個藏香閣營運的,跟老鴇一個意思啦。這是我們老闆定的稱謂。”
女人嬌滴滴的說着,多麼期望這個強悍的男人能夠多看自己幾眼。可惜,男人只是思索,皺眉,再不看任何人。
冷笑一下,“你們老闆定是一年前纔來的吧?”
女人驚呼,“咦?爺你知道啊。”
嘭!
嚴亭之轉身,重重的一拳頭狠狠砸在桌子上。沒錯了,一年前來的刁鑽的老闆,非銘湘莫屬了。
激動,卻又氣惱。
爲什麼,她爲什麼要藏起來,不露面?她爲什麼要逃到距離京城這樣遠的地方,杳無音訊呢?她到底爲什麼要這樣做呢?
“讓你們前臺經理出來!”低吼一聲,威嚴而冷峻。
嚴亭之幾個隨行的下屬都愣了。
王怎麼又變了?這一年來,王是那樣的垂敗而談漠,輕易不生氣,輕易不發火,輕易不動容。而今,他卻重斂威風,銳利而強硬。
“前臺經理在後院呢。”
一個女人答道。
“給我把所有地方都細細地搜一遍!誰錯過一點地方,我就砍了他!”虎嘯着,衆兵領命而云。
呼啦啦,彷彿有用不完的兵丁,一窩窩,一羣羣涌進了藏香閣的後院。
擡頭看看藏香閣三個字,哼,藏香藏香,自然是藏着銘湘的地方,自己怎麼早沒有想到這一層。
擡步向後院走,眼睛裡燃燒起兩團能能的火焰。
一堆官兵把後院圍個水泄不通。
正要攻佔後院的主樓,門卻從裡面拉開了。大家都一愣,眼瞅着一個瘦小的身影走了出來。
嚴亭之十幾米開外迎過去目光,定住。
真的是她!
是昨天見到的那個裝扮過的醜男。
黃黃的臉,一隻小三角眼,一隻閉合的瞎眼……
“請問諸位官爺,蒞臨敝閣,有什麼貴幹啊?小人是做正經買賣的,在府衙裡都有繳稅的,是拿着皇家發的牌子,正經八百的青樓。敝店不窩藏盜匪,不走私不販賣,官爺到來所爲何事啊?”
瘦小的身子站在衆兵中間,不畏不懼,落落大方,說得話頭頭是道,句句在理。只不過,他每說一句話,張合嘴巴時,都能夠看到他空洞的大門牙。
嚴亭之也不答話,噔噔噔幾步走了過去,近距離瞅着他。
他高大,急促地呼吸着。
而她,矮小,不知何故地擡臉看着他。
“小人不明,還請官爺指教。”
嚴亭之激動得心肝肺都在哆嗦,該死,都這時候了,她竟然還在裝蒜。
“你不要再裝了,你逃不了的!你的妝雖然化得百無一漏,可是你的手卻這樣瑩白。”他烈烈呼吸着,順手牽住她的手,眼睛盯着她醜陋的外貌,動情地說,“你真是狠心啊,你竟然捨得一聲不吭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你怎麼能夠做到如此狠心絕情呢?我有時候想到你如此決絕,我真是恨你,恨你恨得發誓找到你,首先要狠狠地打你的屁屁!你知道這一年來,將近四百個日夜,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我不信,你一年來夢裡沒有我的討伐?都這個時候了,你竟然還在我跟前裝,你真是可惡啊!你這個自私的小東西,你一走了之,不管不顧,卻丟下那麼大一個爛攤子讓我們來收拾,多少難過、失望、苦澀啊,比洪水還要氾濫簡直可以殺了我的意志!”
他急匆匆地說着,又是哀怨,又是聲討,可是眼眸裡全都是憐愛和驚喜。
她全身僵住,愣了愣,纔在他熱切的目光中,結巴地說:“官爺,您定是認錯人了,老奴雖然畫了妝,但是年歲已高,定不是您要找的人。”
他搖頭,慘笑,氣呼呼地吼,“你還裝!我哪裡對不起你了,竟然讓你用這種殘忍的手段來折磨我,懲罰我?!即便你對我再不滿意,再討厭,也可以告訴我,用你明明白白的方式來懲罰我啊,總不會像現在,不知你死活,不知你音訊,整顆心都彷彿墜入了地獄,昏暗而無望。”
一串串的話,猶如行雲流水般說得那樣流暢而快速,想必,這些話,他心底憋了很久很久了吧。
“官爺,您說得老奴更加糊塗了。老奴從未見過官爺,官爺認錯人了。”
“好你,你鐵齒銅牙咬死了不跟我相認,是吧?那我就親手去掉你的僞裝,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他太焦急了,焦急得手都在顫抖。
他太驚喜了,驚喜得大腦都在見到她的第一瞬間統統死機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他無所顧忌地說着對她的埋怨和思念,絲毫不在乎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
所有官兵都一動不動,比着充當木頭。
嚴亭之伸出手,呼吸加重了力度,伸出手微微抖着,一點點揭去她臉上的僞裝。
黏着的眼皮睜開了,小三角眼變成了圓圓的眼睛,門牙上的黏黏布也揭了去……每揭去一層,嚴亭之的心就緊縮一下。
竟然……不是她!不是她的銘湘!
“不!”嚴亭之驚悚的低吼,向後退了半步,不敢置信地瞪大眸子,呆呆地看着跟前的老婦。
老婦給他屈膝行禮,“老奴給官爺請安。”
不是、不是!不是銘湘!!腦海裡一起叫囂着這句話,一聲比一聲響亮,恨不得要衝出他的腦漿,怨天怨地地大吼。
“怎麼是你!爲什麼是你!”爲什麼不是她……嚴亭之揮舞着拳頭大吼。
“老奴化裝成男人比較方便出行,所以一起這樣。老奴是前臺經理,管理整個藏香閣,請問官爺們有什麼事情吩咐。”
老婦仍舊雲淡風輕地說着。
嚴亭之恨不得揪下自己的頭髮,他暗罵了一聲,轉過身去,眼神暗淡,無力地問,“你們老闆呢?”
“我們老闆去杭州了,要十天半月纔會回來。”
“他是男是女?”
“呵呵,官爺,您剛纔看到的,我裝扮的模樣,就是我家老闆的真實面容。”
唯一一個極像銘湘的人,竟然也排除了。好沮喪!嚴亭之點頭。正要擡步往前院去,突然眼光一閃,裝作無意地問,“你昨天下午去了哪裡?瘦西湖裡出了命案,你可去過那裡?”
老婦一想,微笑着回答,“老奴昨天一整天都在藏香閣,姑娘們可以爲老奴作證,關於瘦西湖的命案,老奴不知。”
嘭!彷彿一記悶錘重重砸到他心房,他卻是欣喜的。猛地轉頭,盯着老婦問,“你可以發誓,你昨天下午哪裡也沒去嗎?”
“老奴可以拿性命發誓,千真萬確哪裡也沒雲,一天都在藏香閣忙碌。”
“哈哈哈!好!本王喜歡你這個誓言!”仰天長嘯,在從官兵不知所措時,嚴亭之突然鷹鉤爪一把扣住了老婦的脖頸,怒視厲聲吼道,“說!你們老闆藏在了哪裡?”
這一變故令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老婦人喉間一緊,心裡頓時亂了。
“老闆出行了……去了杭州……”
頸間大手繼續加力,聲音陰冷無情,“哼!不見棺材不落淚!到現在了你還句句謊言,再不說實話,我就擰斷你的脖子!看看陰間收不收你這樣的老鴇!快說!你老闆藏在了哪裡?!”
老婦人害怕了,感覺肺裡空氣越來越少,於是指了指主樓上。
嚴亭之鷹目一掃,低沉地吼,“給我上主樓上搜!”
丟下老婦人,嚴亭之闊步向主樓上去。
丫頭,差點又被你騙了過去,你真是狡詐啊!
一間間屋的找,一個個牀下翻,三層的主樓幾乎被翻了個底朝天,卻空無一人。
嚴亭之冷峻的面容重新審視着身處的這間閨房,淡紫色的環境,充滿了女兒的清香。
他思索着,在牆壁上敲打着,一點點的敲,一直敲到了那扇落地大銅鏡前,重新再次敲了敲,嘴角一扯,在銅鏡上摸索了幾下,只聽‘喀吧’一聲,銅鏡竟然變成了一扇門,露出裡面的別有洞天。
嚴亭之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步步向裡走,撩起一層層紗帳,向裡,再向裡。
屋裡飄散着淡淡的香氣,似玫瑰,似曼陀羅,香氣濃郁而妖冶。使得嚴亭之的心竟突然膨脹起來,跳動得飛快。
“嗯啊……嗯……”突然聽到女人的呻吟,纏綿而悠長。
嚴亭之皺眉。這是女人牀榻間的呻吟。手心裡竟然猛然積了一層汗。
再向裡走,屏息凝視,竟然還有一個房間,聲音從裡面發出。
從房上垂下來的粉紅紗帳帶給這裡弭亂而曖昧的氛圍,牆上掛着的圖畫竟然是春宮圖。
“嗯啊……輕點嘛……輕點嘛……啊呀,你這個貪吃的壞蛋,不是跟你說要輕點了嘛,注意肚子裡的寶寶,還不到三個月,弄重了,會小產的。”清晰的女性呢噥穿入嚴亭之的耳廓裡。他咬牙。
是她的聲音。是她嬌軟而假嗔的那份嗲聲!她在牀上的聲音,總是這樣喝醉酒一般,醉香四溢。她那副嬌軟的嗓音和低低的輕笑,他再熟悉不過了!
難道……此刻……她正在跟別人……心,頓時抽緊,痙攣,疼得不可名狀,。
“寶貝,我已經很剋制了,可是誰讓你這樣嬌美呢,我忍不住,真的啊,我會小心點的,保證不叨擾咱們的小寶寶。”男人的呼吸聲,說着話,喘得更加沉重。
嚴亭之心痛地閉目。因爲他還捕捉到了牀鋪活動的吱呀聲。
“咯咯,你這個貪吃賊,兩天一次還不滿足啊,人家可是有身孕的,等咱們的寶寶出世了,我一定要告訴他,他的爹爹是個大色鬼……”女人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