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二.祭花

“皇上命我務必拿下百花會魁首。”見我一時沒有反應,刑思思又重複了一遍。

我愣住,心裡一點頭緒都沒有,半天不知如何接口。

“刑小姐,誰做魁首還得各憑本事。而且,”孫二插了進來,語氣憤怒,“從東宇顏面考慮,你與公主誰爲魁首都是一樣。”

“孫二小姐怕是沒有聽清楚,”刑思思有些好笑,輕捏着手帕拭了拭嘴角,又緩緩放下,淡眉一挑看定孫二,“皇上是命我拿下魁首。”

一個“我”字咬得特別清晰,不竟叫我一震——莫非,真是如我所想?

“胡說!”似是感覺到我的異樣,孫二握住我的手,想了半天才急急道,“皇上怎麼偏要你拿下魁首?”

“這個思思亦想不明白,不若孫二小姐去皇上那兒幫思思問問?”刑思思雲淡風輕的樣子頓時讓我通體冰涼。

“你!”

“麗蓉。”我反握住麗蓉的手,渾身發顫但還是極力剋制住自己,轉頭對着刑思思,“刑小姐,我可曾有過不對的地方?”

聽到我的話,刑思思愣了愣,好半天才明白過來,似乎自己也覺得過分,臉上一窘,低了眼睛回到,“不,不曾。”

“那,願刑小姐不負聖望,拿下魁首。”

丟下這句話,我便拉着孫二走開。

與人伊始,我願意看到所有的人都是好人,我願意將所有人都想成好人,即使是做了壞事,我也願意相信情有可原。但是此時,我很憤怒。

扶了一個椅柄順勢坐下,我渾身似乎脫力了一般,心滯得難受。

“福兒,你別信她,她是嫉妒你表現比她出衆。你是公主,皇上怎麼可能不願意你拿到魁首。”孫兒靠着我坐下,安慰我道。

“不,我信她。”輕輕回了一句孫二,也是告訴自己相信這個事實。

不知道刑思思爲何突然這般嘴臉,那第一才女的形象頓時傾踏。不願去猜想她的心理,但我亦清楚她並非愚蠢之人。若沒有皇帝哥哥臨行前的交待,她決計不會如此說,假傳聖旨是要掉腦袋的。

可是,皇帝哥哥讓刑思思務必拿下魁首……

而昨日,長生亦告訴我,兄長要我拿下魁首……

我深呼了口氣,又輕輕吐出,我一直在逃避的問題——

雖然我一直不願意承認,但皇帝哥哥與兄長之間的那條鴻溝,或者,或者說是刻骨仇恨,卻並未因我的自欺而消失。他們之間並無一人有什麼滔天的罪過,但是他們卻不得不處於這種對立的狀態。這些,我都是知曉的,從兄長出現的那一刻,我便知曉。可是我不知,這種對立會這麼快便爆發開來,還如此毫無徵兆,叫我措手不及。

我還曾天真地想過,通過我的努力,讓他們倆都放下彼此的執念,能像平常兄弟一樣和睦相處,彼此攙扶,畢竟他們也是血脈相連啊。

我真是天真!

如今這百花會魁首一事,可不就是我天真地結果麼?想到這裡,我心裡一陣苦澀,一股酸脹涌向鼻尖。

是不是,是不是皇帝哥哥一早便料到兄長的意圖,或者,兄長亦料到皇帝哥哥的意圖。而我卻深陷其中,渾然不知。

皇帝哥哥命刑思思務必拿下魁首,卻對我只字不提。一想到皇帝哥哥有事瞞我——不,十二年相處,除刺青一事,我與他之間豪無芥蒂,可謂親密無間,比尋常的親兄妹還要親。若說信任,皇帝哥哥絕對不會比信任我更加信任刑思思。絕對不會!

那麼,拿下百花會魁首是不是會意味着什麼不好的事情?若是如此,那兄長怎麼又讓長生交待我拿到魁首?

我閉上眼,腦中便是我與兄長几月內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大笑着將我高高舉起,他悲痛地向我訴說母妃的過往,他寵溺地替我暖手暖腳,他……他是這個世上,血脈離我最近最近的人。這份真摯絕不允許分毫的懷疑。對,他是我嫡嫡親地兄長,他不會置我於任何不好的處境。

想清楚這些,我的心才慢慢緩和下來。

……拿不拿魁首對我一點都不重要,我只要相信,他們都不會害我,我亦不會讓他們互相傷害,這便好了,這便好了。

可是,如今,皇帝哥哥要刑思思拿到魁首,兄長要我拿到魁首,那我該怎麼辦?

“百花會決賽開始!”

不待我思索出結果,陳德一聲高喝,便將我生生拉入現實。

“福兒,快快快,開始了!”

孫二又推又拽,將我送到了花園中央,丟下一句“勉乎哉”便下去了。

刑思思站在偵桓公主另一邊並不看我,我挨着偵桓公主站着,心中一無所想。

“三位可都準備好了?”最後一賽由明成太子親自主持,他手捏了幾頁寫了謎語的稿紙,溫潤問道。

偵桓公主與刑思思皆從容點頭,我咬着嘴脣,無話。

“第一隱,打一文句,迷面爲:扁鵲三陳君有疾。”

“扁鵲三陳君有疾,《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中有載,其迷底可是‘蓋益桓公’?”

“刑小姐果博聞強記!”明成太子衝着刑思思感嘆到。

我手心出汗,心裡一片迷茫。

“百神翳其備降兮,打人體一部位。”

“天靈蓋。”

“飛錦亦猜對一迷。”

……

“百川東流去,打一藥。”

“當歸。”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離合字。”

“悟吾心,語言吾,心尤憂。”

像是過了一千年,又像是纔去一秒鐘,當明成太子手中的謎面全都交到旁邊的侍從手中時,比賽也就結束了。

好了,這下,我不用考慮要幫誰不要幫誰了。一陣風過,我苦笑,心裡卻頓覺輕鬆。

“啓稟父皇,最後一賽結束。”明成太子俯首對着中央亭閣,其聲朗朗,“二十道謎面皆已用完,東宇刑小姐猜中十面,飛錦亦猜中十面,”說到這裡,明成太子聲音一變,“慶澤公主,一面未中。”

聞言,我低了頭,只淡淡看着自己的綠色的裙襬輕悠悠哉風中起舞。縱是不曾擡頭,我亦知道,此時衆人定都在看我,縱是沒有聽見任何聲音,我亦知道,此時衆人定都在猜測。

明成太子說完,昭帝亦是沉默無話,好半天,才悠悠開口,“飛錦主祭多次,今年便讓與東宇刑小姐吧。”

“是。”明成太子領旨。

我低着頭,耳邊聽到宦官一聲高喝“祭花神”後,便看到旁邊的人都動作開來。我愣住,不知要做什麼……

“此時應往花壇祭花神,慶澤公主請隨我一齊來。”偵桓公主的聲音淡淡地,卻含着一絲親切。

我朝她感激地點點頭。她見我明白過來,也未做太多停留,只提了裙慢不急不徐往前走。我也提了裙裾不緊不慢地跟上。行到一半時,看到才趕上我的孫二與文靈兒,便和她們跟着衆人往那花壇走去。

沒有拿到魁首,長生和兄長會不會生氣?

百花園花壇,一個橢圓形的花壇子。壇內只有一株矮矮小小的樹,長滿細小翠綠的葉,有些凌亂,叫不出來名字。

一個黃袍老道手執了拂塵,與王博士一起,站在花壇邊上。花壇四處已擺放了多尊大鼎,檀香陣陣。

刑思思此時已換了一身大紅,正鮮豔無比地站在花壇中央那株丹朱華旁。

前面,昭帝與明成太子帶着衆人站在壇下,個個背影肅穆。

“阿姐,那就是丹朱華!”文靈兒低低地對我咬耳朵,語氣中滿是嚮往和崇拜。

丹朱華?我又細看了看,還是那小小的一株,任着壇外的樹木錦簇繁密,它只孤孤單單地長在壇裡。或是太矮的緣故,輕風半分也動搖不了它。

“它能開花麼?”孫二低低的問。

“能的。”文靈兒十分肯定,“只要花神顯靈便會開花。”

我一訝,不置可否。

花壇邊那個老道一聲高唱,前面的人似乎背脊挺了挺,文靈兒也禁了口,對着我與孫二眨了眨眼睛,然後閉上眼睛面朝前方,只靜靜聽着那道士說唱。

孫二也如文靈兒一般動作,不再作聲。

偏頭四處看了看,似乎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我輕捏了衣裾,也準備閉上眼睛。纔要動作,突然感覺到右手被緊緊握住。

我睜眼,是長生。

輕輕往後退了一步,與長生並排。還未開口說話,就看到長生搖了搖頭,微笑着看我。

我心裡本就酸澀,對上長生那含笑的眸光,愧疚混着委屈,一股淚意便盈滿眼眶。

“不要哭。”看到我要哭,長生卻笑得十分欣慰,僅用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此時才知,福兒落選,吾甚幸之。”

我心裡一動,自下而上不解地望着他。

對上我的目光,他默默一笑,眸光流轉,緩緩間擡起一隻手,撫上我的額頭,往下,輕輕蓋上我的眼睛。一絲溫熱由着他的手心傳來,透過我的眼睛直到心底。

“迎花神——拜——”花壇上黃袍老道一聲搞唱。我眼前一亮,對面長生已收了手。

我不置可否,只望着長生。他鬆開我的手輕拍了拍,對我一笑示意我看前面,便站到一邊隨衆人一齊跪了下去。我茫然地轉頭,卻看到孫二回頭尋我。對上我的臉,孫二一笑,將我拽到她身邊跪下。

乍一回神,他手指上溫潤的氣息仍縈繞在鼻尖,而他方纔的舉動在我心裡一一重現。從前,長生與我說話總是遠遠的,可剛纔他那的言語溫軟真摯,他的動作那般親暱和煦,讓我一時無所適從。

“阿姐,快看快看!”文靈兒偏頭拉着我低叫道。

“看什麼?”我回頭看她。

“看丹朱華啊。主祭帶領大家,若請到了花神,丹朱華便會開花。”

“是真的麼?”孫二先我一步問道。

“當然是真的!《朝天歌》有記,我還讓阿姐看過。”

啊,我忘記看了呢!

正愣神間,那個老道鬱悶的叫了聲“送花神——起——”。我起身,擡起頭來看了看那株丹朱華,仍然是一樹綠葉。

衆人起立,一陣衣衫錦履的摩擦聲。前方,王博士重重嘆了口氣,望向昭帝。

“天福,你過來!”昭帝聲音徐徐沉沉,從前方飄來。

是在叫我麼?我左右看看,得到孫二與文靈兒興奮地點頭,便慢慢走了上去,邊走邊回頭在人羣中搜索,卻沒有看到長生。

來到昭帝面前,我迷茫地看着他,此時他一臉平靜。

“天福,你說這丹朱華可能開花?”好半天昭帝纔開口問我。

我啞然,昭帝爲何會問我這個問題?

我左右看了看,對上九方蒼蒼的眼神——九方蒼蒼臉色一白,緊咬着嘴脣朝我皺了眉。

似是感覺到我在看九方蒼蒼,昭帝亦轉過頭去瞥了九方蒼蒼一眼,九方蒼蒼一嚇,忙低了頭。

看此情形,我也低下了頭。

此時,我大惑——爲何大家都如此重視丹朱華?

兒時刺青,我一直以爲那只是封建思想的惡果;國典之上,王博士見到刑思思大呼“朱華重現”,兄長藉此將我推出,然後就邀我們參加北齊百花會。來到北齊之後,才知道百花會也是爲了祭丹朱華。我雖有疑惑,卻一直並未將其當一回事,沒有細究。

其實,我一直沒有見過真正的丹朱華,似乎他人也無人見過真正的丹朱華。如今,北齊人尊那株矮樹爲丹朱華——

我擡眼又將那株樹看了看,只是一株家養的喬木而已。因爲保護太過的原因,長得不是很旺盛,細小翠綠的葉,凌亂得很。鐵樹開花倒聽過,若說它能開花……

我心裡一定,還是先搞清楚怎麼回事,再做定論。

“回皇上,天福不知。”我說完一禮,低了頭誰了不看。

“天福不能讓它開花?”

我擡頭看了昭帝一眼,見昭帝笑得莫名,便瞥了瞥嘴角,不說話。

天要下雨孃要嫁人,樹不開花,我有什麼辦法,我又不是小蜜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過來。”昭帝斂了笑,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神色淡淡開口。

我心內警鈴大作,四處瞅了瞅,最後還是被昭帝那凌厲的眼神撲捉到。被他盯得無法,我只得橫了心,一小步一小步挪過去。

“天福可認得這個?”一本手訂的紙書遞到我面前。

十萬個爲什麼!昭帝手中的,不是我在慶澤宮裡做的《十萬個爲什麼》還是什麼!只是這書是翻版臨摹的,雖極力學我的狗爬字,但我還是一眼就能看出。

“認,認得。”我汗流浹背,呼哧呼哧連話都說不清。

“天福果是不凡,早在東宇便知道如何讓丹朱華開花。”說着,昭帝翻動《十萬個爲什麼》。隨着他的翻動,“鐵樹爲什麼能開花”幾個字便赫然展現在我的眼前。

我啞然。

我當時是胡亂寫的啊——爲了紀念慶澤宮內的那株白梅第一次開花,我特地收集了一些開花的樹木的習性和特徵。然後又想到,那些不開花的樹要怎麼辦,翻了許多書,費了許多神,最後自己惡搞總結了一下:園藝和剪刀手!

用最無辜的眼神仰頭望向昭帝,一定要這樣麼?昭帝又是笑得一臉莫名。

我不想投身陰謀啊……

還在猶豫不決間,眼前就出現一把剪刀。我心一沉,看樣子是逃不了了。

深吸了一口氣,我顫抖着接過大剪刀,拖着沉重的步子朝花壇中走去。來到丹朱華旁,停下,揮動剪刀,腦中全是腹上那盛開的一枝。

在山呼的“花開丹朱華”中,一樹傾國傾城栩栩如生的丹朱華現世。

轉身,昭帝笑沒了眼,九方蒼蒼皺破了眉,衆人驚詫得張大了嘴巴。

……

40.四十.重逢52.五十二.猶豫55.五十五.親密80.八十.奪子10.十.插曲82.八十二.定局2.二.異世40.四十.重逢17.十七.決定23.二十三.解花46.四十六.山中19.十九.昭帝31.三十一.潮驟39.三十九.輾轉57.五十七.中毒54.五十四.相許50.五十.交心72.七十二.早產76.七十六.大戰(一)46.四十六.山中74.七十四.地龍28.二十八.全食44.四十四.絕生37.三十七.生病37.三十七.生病67.六十七.痛哭47.四十七.歸途51.五十一.闢謠18.十八.表白15.十五.國典65.六十五.懷孕63.六十三.分離10.十.插曲13.十三.救人81.八十一.大勢9.九.路遇57.五十七.中毒54.五十四.相許37.三十七.生病5.五.畫像37.三十七.生病9.九.路遇34.三十四.暗查53.五十三.拒婚13.十三.救人57.五十七.中毒35.三十五.少皇36.三十六.行宴4.四.閒趣38.三十八.遇難12.十二.滅蝗56.五十六.入贅23.二十三.解花21.二十一.花會20.二十.暖陽45.四十五.涅槃12.十二.滅蝗28.二十八.全食79.七十九.送別2.二.異世75.七十五.養傷45.四十五.涅槃72.七十二.早產73.七十三.麟兒26.二十六.認親63.六十三.分離19.十九.昭帝56.五十六.入贅3.三.刺青2.二.異世69.六十九.驚岸17.十七.決定70.七十.平安75.七十五.養傷18.十八.表白28.二十八.全食11.十一.朋友46.四十六.山中74.七十四.地龍49.四十九.渡情39.三十九.輾轉58.五十八.軟禁80.八十.奪子82.八十二.定局21.二十一.花會24.二十四.質問18.十八.表白41.四十一.往事66.六十六.交易73.七十三.麟兒6.六.獻策42.四十二.真相21.二十一.花會48.四十八.逗留42.四十二.真相47.四十七.歸途58.五十八.軟禁53.五十三.拒婚42.四十二.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