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諸人只有李巖的功力夠深,能夠施展當頭棒喝喚回段延慶的神智。不過,李巖爲人處事,一慣隨心所欲,此時可沒這心情。又或者有人繞過鳩摩智,直接接觸段延慶,通過其他辦法相救。不過此舉自然會大大得罪鳩摩智,而且也沒幾人能夠有把握,在鳩摩智面前全身而退。
柺杖離段延慶胸口還不到一寸,虛竹終於衝了出去,來到了段延慶的身邊。李巖笑盈盈地抵住鳩摩智的右掌,說道:“大師我們好久不見,來敘敘舊。”原來李巖見到虛竹已經衝了過去,放心不下,只好無奈的攔住鳩摩智。
事實上,李巖和鳩摩智兩人電光火石間其實已經過了七八招,在場只有玄難和慕容復瞧出來,其他人只是眼中一花。
虛竹得李巖給予的大機緣,此時此刻,已經凝丹大成,一身功力深厚,在場之中,除了李巖,就算是鳩摩智還要比之遜色一籌,他這一伸手,一股渾厚的內力頓時爆發而出,段延慶被這一擊神智立刻清醒,他心中暗暗感激霍玲兒,只是不善於表達,將這份情牢牢記在心底。李巖瞧見虛竹小和尚事畢,抽掌飄然離開,旁人只道兩人默契收手,只有鳩摩智驚駭莫名,因爲李巖說抽身就抽身,這份功夫顯然已經達到了一個神乎其神的境界。
段延慶回過神來,狠狠瞪住鳩摩智,開口道:“國師今日教誨,段延慶來日定當厚報。”
鳩摩智合十道:“我早已領教過大理段家的六脈神劍,對着一陽指卻是神往已久,還請延慶太子不要留手纔好。”
鳩摩智話下之意是連大理段家的無上絕學六脈神劍都沒奈何他,還會怕你段延慶那遠遠不如六脈神劍的一陽指?他倆脣槍舌劍始終沒有交手,只是因爲今日羣敵環繞,怕被別人撿了便宜。
虛竹小和尚此時此刻已經無奈的做到了蘇星河的對面,蘇星河開口出聲道:“虛竹小師傅,請!”虛竹雖然也會下棋。但決計不是什麼高手,哪裡看得懂這珍瓏棋局,當下只得隨便捏了一粒棋子隨手放下。
蘇星河見狀,不由得爲之怒聲斥道:“胡鬧,胡鬧,你自填一氣,自己殺死一塊白棋。哪有這等下棋的法子?”原來,虛竹的那一粒棋子竟放在一塊已被黑棋圍得密不通風的白棋之中。
這大塊白棋本來尚有一氣,雖然黑棋隨時可將之吃淨,但只要對方謹守門路,卻也一時無暇去吃,總還有一線生機。苦苦掙扎,全憑於此。現下他自己將自己的白棋吃了,棋道之中,從無這等自殺的行徑。這白棋一死,白方眼看是全軍覆沒了。鳩摩智、慕容復、段譽等人見了雖然顧及虛竹乃是少林寺僧人,卻也都不禁搖頭莞爾。
虛竹撓了撓頭,大感尷尬。蘇星河卻又嘆息出聲道:“先師遺命,此局不論何人,均可入局。小師傅這一着雖然異想天開,總也是入局的一着。”
卻聽李巖淡然開口說道:“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爲樂。先生回顧一生再與這棋局參照難道還沒看破麼?”這是禪宗流傳已久的無常偈,來源已不可考,後人多附會在六祖慧能身上。
蘇星河聽得這句。心神大振,不過他大半生都沉浸於此,哪會爲言語改變初衷。蘇星河接着應對一着,向道:“李公子話雖在理,但這位小師傅殺了自己一塊棋子,黑棋又再逼緊一步,卻又該當如何應法?”
李巖淡然出聲道:“先生只管看着。”隨之。指點虛竹取出一粒棋子下在棋盤之上。所下之處,卻是提去白子後現出的空位。這一步棋,竟然大有道理。這三十年來,蘇星河於這局棋的千百種變化。均已拆解得爛熟於胸,對方不論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過的範圍。
但虛竹第一着就自殺了一大塊白子,大違根本棋理,任何稍懂弈理之人,都決不會去下這一着。那等如是提劍自刎、橫刀自殺。豈知他殺了自己一大塊白棋後,局面頓呈開朗,黑棋雖然大佔優勢,白棋卻已有迴旋的餘地,不再像以前這般縛手腳,顧此失彼。這個新局面,蘇星河是做夢也沒想到過的,他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應了一着黑棋。
待蘇星河應了黑棋後,李巖再次指點虛竹將一枚白棋下在“平”位二八路上。他此子一落,只聽得鳩摩智、慕容復、段譽等人都“咦”的一聲叫了出來。蘇星河臉上神色又是歡喜讚歎,又是焦躁憂慮,兩條長長的眉毛不住上下掀動。
如此,雙方又下了數着,此時局面竟起了大大變化,衆人才知這個“珍瓏”的秘奧,正是要白棋先擠死了自己一大塊,以後的妙着方能源源而生。
棋中固有“反撲”、“倒脫靴”之法,自己故意送死,讓對方吃去數子,然後取得勝勢,但送死者最多也不過八九子,決無一口氣奉送數十子之理,這等“擠死自己”的着法,實乃圍棋中千古未有之奇變,任你是如何超妙入神的高手,也決不會想到這一條路上去。任何人所想的,總是如何脫困求生,從來沒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
所以若要破這局珍瓏非在局內,而在局外,對弈和比武是一樣的,都要對手之間留有餘地作爲發揮空間,兩強相逢自然是誰的出手空間大誰的出手選擇就多,就如孫子兵法雲:“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勝負之道存乎一心,勢均力敵或劣勢時終歸是‘出奇招,以正合’。
虛竹雖然是胡亂一子,可他這一招卻下在旁人決計想不到的地方,即多出了餘地,又讓蘇星河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再加上李巖的指點,可謂勝負已定。
李巖對玄難說道:“玄難大師你觀這虛竹小師傅破局如何?”
玄難雖然是虛竹的長輩,此時此刻,卻也忍不住的爲之佩服道:“這局棋本來糾纏於得失勝敗之中,以致無可破解,虛竹這一着不着意於生死,更不着意於勝敗,反而勘破了生死,得到解脫..........”他隱隱似有所悟,卻又捉摸不定,自知一生耽於武學,於禪定功夫大有欠缺,忽想:“聾啞先生與函谷八友專鶩雜學,以致武功不如丁春秋,我先前還笑他們走入了歧路。可是我畢生專練武功,不勤參禪,不急了生死,豈不是更加走上了歧路?”想到此節,霎時之間全身大汗淋漓。
李巖不管玄難反應如何,彷彿自語道:“據傳少林寺有七十二項絕技,但只聽聞達摩身兼諸門絕技,後來高僧雖也有身兼多門絕技但也不過十二三項,而且多是盛年亡故,僥倖得以天年的也會走火入魔武功全失,卻不知何故?”
玄難登時全身大振,深深朝杜顯一拜,說道:“色身俱空,老衲本來被丁春秋暗算,一身武功盡數喪失,心中鬱結難受,今日聽得李居士暮鼓晨鐘之言方纔知道這一生本末倒置,昨日種種前非今是,他年若能得悟佛法,皆是因今日李居士贈言。”
其餘少林弟子們見玄難拜倒,也紛紛向李巖拜去,李巖揮揮手道:“這只是本座的一點愚見而已,何當大師大禮。”
說話間,他不忘隨手指點虛竹,妙招源源不絕。下到後頭,蘇星河臉色愈加歡喜,眼見黑棋不論如何應法,都要被白棋吃去一塊,但如黑棋放開一條生路,那麼白棋就此衝出重圍,那時別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蘇星河凝思半晌,笑吟吟的應了一着黑棋。
虛竹一着下‘上’位七八路!”旁觀衆人多少都會弈道,明白此着一下,便解破了這個珍瓏棋局,他忍不住撓了撓頭笑道:“多謝老先生承讓!”
蘇星河滿臉笑容,拱手道:“小師傅天賦英才,可喜可賀。”
虛竹老實應道,“其實,這都多虧了李居士前輩公子的指點。”他本是嘴笨之人,一時之間,竟而想不到改如何稱呼李巖。
蘇星河笑道:“小師傅無須太謙。你能解開這局珍瓏,瞭解先師遺願,老朽感激不盡。老朽還有一事相煩,”他說着走到那三間木屋之前,“請公子進到屋內,面對先師神位禱告一番,以慰先師在夭之靈。”
虛竹道:“此乃小僧當爲之舉。”走到那木屋前,卻又有些爲難,只因這三間木屋建構得好生奇怪,競沒門戶,不知要如何進去。
李巖在他身後笑道:“小和尚,前無去路,你不會自己打開一條路麼?”
“哦!”虛竹對於李巖已經是萬分信任,當下擡手一掌擊倒門板上,門板便整整齊齊倒下,衆人都是武學名家自然知道劈開門板容易,但要找準最中心那一着力點,和恰到好處用力,門板纔會如此直直倒下。這對眼力、時機和自身掌控力的把握可謂妙到毫顛。都不由得爲虛竹喝了聲採,卻是虛竹在李巖的點播之下,已然進窺上乘武學境界,只是他還不自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