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竹小心翼翼走了進去,裡面卻是一間空空蕩蕩、一無所有的房,他想找尋門戶,但這房竟然無門無窗,只有自己破開板壁進來的一個空洞,只聽得隔着板壁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既然來了,怎麼還要出去?”
虛竹轉過身子,說道:“老前輩有何見教?”那聲音道:“我這棋局佈下後,數十年來無人能解,今日終於給你拆開,你還不過來!”
虛竹聽到“我這棋局”四字,心下一驚,只聽那聲音又道:“時機稍縱即逝,我等了三十年,沒多少時候能再等你了,乖孩兒,快快進來罷!”虛竹聽那聲音甚是和藹慈祥,顯然全無惡意,好奇之下,破開隔板,一眼望將進去,微微吒異,只見裡面又是一間空空蕩蕩的房間,卻有一個人坐在半空。常人見到只怕第一個念頭便是:“有鬼!”
虛竹向他凝神瞧去,這纔看清,原來這人身上有一條黑色繩子縛着,那繩子另一端連在橫樑之上,將他身子懸空吊起。只因他身後板壁顏色漆黑,繩子也是黑色,二黑相疊,繩子便看不出來,一眼瞧去,宛然是凌空而坐。那人似乎似乎久處暗室,早可在其間視暗物如白晝,不由得皺眉道:“怎生是個醜陋的小和尚!”
虛竹向那人瞧去。只見他長鬚三尺,沒一根斑白,臉如冠玉,更無半絲皺紋,年紀顯然已經不小,卻仍神采飛揚,風度閒雅。那人向他端相半晌,嘆了口氣,道:“你能解破我的棋局,聰明才智,自是非同小可,也罷,小和尚。我送一份禮物給你,你便去罷!”
虛竹聽那老人語氣,顯是有一件重大難事,深以無人相助爲憂,他本心善,對老弱孤寡多有憐惜,當即說道:“若老前輩有什麼難事要辦。不妨吩咐小僧,只是太難的事情,小僧怕是有心無力的。”
“你有這番俠義心腸,倒是不錯。”那老人點了點頭,問道:“今日來解棋局的,有哪些人?”虛竹一五一十的說來。那老人沉吟半晌,道:“天下高手,十之六七都已到了。大理天龍寺的枯榮大師沒來麼?”虛竹答道:“除了少林寺僧衆之外,出家人就只一位鳩摩智。”那老人又問:“近年來武林中聽說有兩個人名叫喬峰和李巖,甚是了得,他們沒來嗎?”
虛竹道:“喬峰沒有,李巖居士卻是來了。”
那老人先是一嘆。隨即一喜,對他問道:“連李巖也沒破開棋局麼。”他情急之下倒是沒細聽。
虛竹道:“李居士沒下場,不過,卻是他指點小僧破了珍瓏棋局的,”虛竹本來還待再說什麼,卻聽見李巖悄悄傳音:“小和尚,你問問這老頭是不是無崖子,就告訴他本座有件東西要送給他。”
虛竹遲疑一會兒。還是依言而行。無崖子驚異道:“你說那李巖要送我一樣東西?”當下虛竹便依着李巖,將一段重續筋骨的口訣傳給了無崖子,無崖子聽完,長嘆一聲:“若早三十年聽到這口訣,我何至於現在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現在聽到我怕可有生之年還能再站起來,只是想要完全恢復武功。怕是沒有那麼容易!”
他自嘆後,朝虛竹說道:“李兄和小師傅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老夫別無他物,只有一篇北冥神功聊可相贈。還望笑納!”只聽得無崖子口述:“莊子《逍遙遊》有云:‘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裡,未有知其修也。’又云:‘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爲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
虛竹內功大成,卻是越聽越奇,不想到這世間還有如此奇妙的功法,未幾,耳畔響起李巖幽幽的聲音:“這門功夫你只要記住‘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的精義即可。學不學小和尚你自己看着辦吧。”
外見,蘇星河正與玄難大師等候,鳩摩智自忖他孤身一人,面對諸般強敵,實在毫無勝算,加上不知敵友的慕容復,和是敵非友的段延慶實在大是危險。所以在不經意間,悄然離去。
慕容復自來高傲,今日種種醜態顯於人前,加上平白無故欠上段譽一個人情,心中滋味自是難提,一行六人隨即下山。段譽見得王語嫣千萬般想跟隨而去,只是與李巖也是久別重逢,也是萬難割捨。況且王語嫣由始至終都未正眼瞧他一次,怎不叫他傷痛萬分。他鬱郁寡懷,其中又不足爲外人所道已。
這時候,虛竹走了出來,蘇星河見虛竹出來居然無有變化,大是詫異,上前問道:“小友可有,那個”事關師門機密,他不好透露,只得支支吾吾,虛竹道:“老先生進去便知。”蘇星河進的木屋。
李巖對段譽道:“段兄,我們走吧。”又向玄難大師道:“我們可以同行一段,本座正要再指點虛竹小和尚一些,好叫他踏入武道正途。”
玄難一身武功被丁春秋化解,加上近年來少林屢逢大難,心知李巖是想護他一程,又聽他要接着指點虛竹,不由得爲之大喜,先前虛竹不過得他一番指點,武功便突飛猛進,勝過了自己,如今再多一番指點,少林寺必將再添一大頂尖高手,所以當下他連忙便是雙手合十道:“那就有勞李居士了。”他們一行人施施然下山,眼看天黑,走到一處鎮甸的飯店之中,還未進店,李巖聽得一句:“少陪了,星宿老怪,後會有期!”
然後只見一道人影閃過,李巖分明看得是一位身穿黃衫的青年公子,不是慕容復又是誰人?一行人進的飯店,恰巧見得丁春秋臉色十分不好看,而他的弟子大多橫七豎八的躺着。
丁春秋一晃眼看見李巖,心道:“他們什麼時候來的。”適才與慕容復激鬥完畢,正值氣惱。以致店堂中忽然多了一行人也沒留神到,實是大大的疏忽,倘若李巖一上來便施暗襲,只怕自己已經吃了大虧。他一驚之下,不由得臉上微微變色,但立時便即寧定。
李巖向丁春秋舉手招呼,說道:“請了,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適才邂逅相遇,分手片刻,便又重聚。”
丁春秋笑道:“得蒙公子賜教,在下無時不或忘。”尋思:“這人武功大大有古怪,先前一時不察吃了暗虧,且看他還會別的法術不成,我得試他一試。”
李巖笑道:“丁先生,你這樣一大把年紀,怎麼還能跟小孩子一般記仇?來來來,你我幹上三杯,談文論武,豈不是好?”
這時星宿派中有一人突然‘哈哈’起來!他笑了兩聲,臉上的神情卻古怪之極,過得片刻,又“哈哈”一笑,聲音十分乾澀,笑了這聲之後,張大了嘴巴,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臉上仍是顯現着一副又詭秘、又滑稽的笑容。
星宿羣弟子均知他是中了師父“逍遙三笑散”之毒,無不駭然惶悚,向着那三笑氣絕的同門望了一眼之後,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都低下頭去,哪裡還敢和師父的眼光相接,均道:“師傅剛纔吃了大虧,竟拿我們出氣,看來門中是不能呆了,不然也不知哪日便死的不明不白,看來得找個機會溜開。”剩餘的星宿派弟子又不免羨慕起阿紫來,覺得她偷走神木王鼎離開,實在是有先見之明,起碼,不會像現在這般,無緣無故的送了自己的性命。
丁春秋心中卻又是惱怒,又是戒懼。他適才與李巖說話之際,大袖微揚,已潛運內力,將“逍遙三笑散”毒粉向李巖揮去。這毒粉無色無臭,細微之極,其時天色已晚,飯店的客堂中朦朧昏暗,滿擬李巖武功再高,也決計不會察覺,哪料得他不知用什麼手段,竟將這“逍遙三笑散”轉送到了自己弟子身上。
死一個弟子固不足惜,但李巖談笑之間,沒見他舉手擡足,便將毒粉轉到了旁人身上,這顯然並非以內力反激,以丁春秋見聞之博,一時之間,卻是也想不出那究竟是什麼厲害的功夫。
只是,現如今,他施毒不成,反傷了個弟子,心裡卻不免十分鬱氣。只是面對李巖這等宛若神魔一般的強人,自己卻是打又打不贏,下毒也不成,唯有化功大法還不曾試過。但這已經是他手中最後壓箱底的本事,若還是不成,豈不是會落敗與人,任由李巖宰割,他素來陰險狡詐,十分惜命,哪裡敢來跟李巖冒險一試。當下,丁春秋便即黑着臉對手下弟子說道:“我們走。”
少林僧衆和朱丹臣等人見到不可一世的星宿老怪居然屢屢在李巖這個年輕人手上吃虧,大覺不可思議,欽敬之意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