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中型客機轟鳴着,從狹小的暗灰色水泥停機坪出發,經過幾個小時的飛行,來到了美國德克薩斯州監測點的上方。地面果然一片漆黑,沒有導航信號和軌道燈,這種情況下,飛機無降落的可能。可是,有南熠爸爸在,沒什麼可擔心的。機艙後部的座位被前兩天從鎮上運來的奶酪佔據,無處可坐的伊恩和桑賈伊,索性躺在奶酪上睡覺,等他們醒來,客機已經在安穩的垂直降落...
德克薩斯州的黎明來得格外的早,夜鷹還在鳴叫,薄薄的晨霧,就開始在鋼藍色的天空下游蕩。監測站T型鋼結構建築物的大廳裡,雜亂擺放的電腦與儀器和不遠處已成一堆廢鋼的衛星塔一樣喪氣。
本以爲要大幹一場,可到達後發現情況與想象的大相徑庭。
這裡確實被一羣身穿迷彩服,全副武裝的不明人員襲擊,衛星接收塔也被炸燬。但這些襲擊者見到布萊恩他們卻並不驚訝,反而彬彬有禮地請大家進入監測站大廳,畢恭畢敬地獻上咖啡和糕點。見到糕點,連情緒最激動的桑賈伊都丟盔卸甲,伊恩他們更沒了發難的理由。布萊恩似乎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他緊蹙的眉頭鬆開。既然相安無事,南熠向布萊恩告辭後離開,留下布萊恩帶着埃弗裡和伊恩幾個,繼續等待。大家喝喝茶,感覺像在等待一場科研研討會。
布萊恩與監測站的幾個毛頭小夥子低聲交談,經過一夜的折騰,伊恩幾個也乏了,一個個東倒西歪地在椅子上瞌睡。只有,西塞莉神情木訥地在窗口等待...
約半小時後,大廳外幾輛直升機轟鳴地降落,早已等候的迷彩服們上前,一羣人簇擁着幾人直接從後面進入監測站。不一會,一位身材高大、身板筆挺,顯然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男人進入大廳,他目光機敏地掃視,小跑步來到布萊恩身邊,彬彬有禮地敬禮後,他彎腰小聲地在布萊恩耳邊低語。布萊恩眉頭緊皺,神情有些惱怒,但仍站起了身,隨着那男人往大廳後的辦公室走去。
“實在對不起!老朋友!”布萊恩一進辦公室,奧斯頓便伸出了長猿般的手臂上前欲擁抱他。
“鮑爾!你可是黑夜裡的禿鷲,難道這裡有什麼美食吸引了你?”布萊恩繞過奧斯頓,徑直走向雙手撐在辦公桌上撅着屁股的鮑爾。奧斯頓只好悻悻地讓被冷落的黝黑雙手,轉而去撫慰自己花白的頭髮。
“哦,親愛的博士,您開什麼玩笑?您是最瞭解我的,我這人一向淡泊自甘,更何況現在年齡大了,身體又不好,今天若不是部長先生拿槍逼着我,我是絕不會離開那溫暖的被窩的。”
“你如果能夠多憐惜一點那些可憐的姑娘們,也不至於要咧開屁股站在這兒了。”奧斯頓加入他們的打趣,企圖緩解布萊恩的惱怒。
鮑爾小丑般扭着肥大的屁股,禿鷲般的鼻頭上,一雙狡詐的小眼睛迎合地看了奧斯頓一眼。“部長,您快別嘲笑我。博士,你們這些已經進化的新人類,怎麼能理解我們這種即將被淘汰物種的痛苦呢?你看,不過一個小小的痔瘡,就把我折磨地坐臥不安,錢有什麼用?辛苦拼搏一輩子,連這樣的小問題都解決不了!看樣子現代醫學算是走到頭了。”
“哦——不!不是我危言聳聽,要走到頭的恐怕是整個人類,我們所有人!”奧斯頓趁機接過鮑爾的話。
只要奧斯頓和鮑爾站在一起,畫面就極具戲劇效果,一個是一根長長的黑柱子,另一個則是一個結實的大白球。可他們卻是一對很好的搭檔,自打十八年前相識以來,兩人就配合得完美無缺,鮑爾的陰狠與奧斯頓的果敢使他們披荊斬刺、所向無敵。
“部長,一次非自然現象至於讓您如此誇大其詞、危言聳聽嗎?我承認這很不可思議,但這也不足以證明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吧?”布萊恩直視奧斯頓。“如果,事情真如您所說。炸掉我的衛星塔,毀了麥田圈,封鎖一切消息,這就是你們政府處理這麼大危機的唯一方法?!”
奧斯頓也不羞惱,他溫和地笑着將布萊恩壓到沙發上:“請坐吧,博士。這是您的地盤,我倒反客爲主了。不過,博士,情況緊急,還請您諒解!還有你,鮑爾,找個抱枕墊着坐吧。要解釋這一切,恐怕要耽誤二位很長的時間了。”
奧斯頓說完走到門口打開門,對畢恭畢敬守候在外,剛纔領布萊恩進入的那位男人說:“科爾特上尉,請倒三杯咖啡進來,一杯不加糖,另一杯兩顆糖,我還是**慣。”然後,他再次關上門,在兩人落座的棕皮沙發前的辦公椅上坐下。這次,他臉色變得嚴峻,剛毅的嘴角抽動,泄露出一絲不安的恐懼。他從隨身攜帶的黑色保險文件袋裡,拿出寫着絕密二字的一疊厚厚檔案,遞給了布萊恩。布萊恩翻開,鮑爾湊了過來,兩人一起觀看。
似乎並沒有什麼令人震驚的,不過是一部記載着人類發現麥田圈以來的調查記錄檔案。布萊恩之前就對此知之甚多,而鮑爾對沒有實用性的怪誕之事從來也不太感興趣,兩人失望、不解地擡頭望向奧斯頓。
科爾特敲門進來,將咖啡放到了三人各自的面前,同時細心地將紙巾放在咖啡碟旁。鮑爾望着他彎腰間的臀部,露出猥瑣的笑容。待科爾特離開,鮑爾對奧斯頓打趣道:“老奧,你手下可真是人才輩出啊,讓這麼帥的帥哥在這端茶倒水,好像有點浪費國家資源吧?”
“請喝咖啡吧。”奧斯頓沒理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喝了一大口,放下咖啡杯,用紙巾擦了下嘴,才遞上了另一份用紅條密封的檔案。布萊恩手掌滑過,紅色紙條輕鬆而完整的剝落。打開扉頁,一張月球表面的照片映入眼簾,奧斯頓期待的表情出現在布萊恩和鮑爾的臉上。
“這是真實的嗎?不會是惡作劇吧?不會是PS出來的照片吧?”鮑爾懷疑道。
“我知道二位之前聽說過關於月球的許多荒謬傳言,什麼外星建築物、飛船、甚至還說上面有二戰時期的飛機,這些確實都是無稽之談。可你們看到的這些照片,卻是來自於阿波羅十六、十七號飛船,它們是千真萬確,如假包換的!在月球的背面,這些巨大的麥田圈就在那裡!他們現在仍在那裡!”
“這不可能!誰能在月球的表面留下這樣的記號!”鮑爾驚叫道。
“是啊!誰?!博士你能嗎?”奧斯頓反問布萊恩。
“您太看得起我了。”布萊恩自嘲道。
“那更不可能是鮑爾你、我這樣的人了。或者說,不可能是任何一個地球人,任何一個組織、任何一個國家,對嗎?”
“所以,這是外星人存在的實實在在的鐵證?”布萊恩問。
“沒錯,之前任何離奇現象我們都可以用一些牽強的理由去解釋,可眼前的這些,這些精美的線條,這些複雜的幾何圖案出現在月球的背面,我們還能怎樣解釋?”
布萊恩和鮑爾面面相覷,奧斯頓繼續道:“現在這些麥田圈又同時出現在好幾個地方,如果明天這些麥田圈報道見諸於各大媒體,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一些極端主義國家、極端主義宗教會怎樣利用這件事情?如羊羣一般的人們知道自己並非孤獨的,也並非安全的,他們會怎樣?”
布萊恩和鮑爾都沒有回答,奧斯頓站了起來,在房間裡焦躁地來回走動:“我也不知道會怎樣,但我們擔心的是:外星人還沒有出現,我們好不容易建立的社會次序就此被打亂,這無異於世界末日的來臨。”
奧斯頓停頓了一下,對布萊恩說:“所以請原諒我,沒有通知您,就採取瞭如此魯莽的行動!用電磁彈摧毀了您的衛星塔,但是爲了人類目前的和平與安寧,我們不得不有所犧牲!消息不能擴散出去!就像當年的登月計劃,我們付出了那麼多,最終爲了守住這個秘密,不得不中止了登月行動。”
“原來里根總統說:未來的一切都寫在《聖經》裡,這句話是在提醒人們‘有外星人在威脅着我們’?!可政府一直在宣稱:登月計劃暫停是由於耗資巨大且無經濟回報。”鮑爾恍然大悟道。
“耗資巨大且無經濟回報?那麼先驅者探測器呢?1958年10月到1978年8月,我們共發射了13顆探測器,這些耗資難道不巨大?具有經濟回報嗎?布萊恩,你說封鎖消息,是政府處理危機的唯一方法?那是你們不知道我們在後面默默做了些什麼。”
布萊恩端起了咖啡,垂着眼簾問道:“那麼發射先驅號探測器也與麥田圈有關?”
“也可以說有關,但不是爲了去尋找麥田圈,而是爲了去尋找外星文明!”
這樣大的信息量令布萊恩和鮑爾瞠目結舌。
“可是,爲…爲什麼?”沒反應過來的鮑爾說話都有些結巴。
“爲什麼?”奧斯頓盯了鮑爾一陣,反問道:“人類最大的恐懼是什麼?是災難?疾病?死亡嗎?——不,都不是!人類從猿進化到人的過程中,災難、疾病、死亡從未曾遠離過,但人類的需求、慾望幫助我們戰勝了一切,讓我們所向披敵。人類建立宗教,探索宇宙一方面是出自於好奇,另一方面則是源於對未知、對黑暗的恐懼,這纔是我們最大的恐懼。現在,我們知道有某種絕對超越我們的生物就在我們身邊,監視着我們,可是他們是誰?他們有什麼企圖?會對我們怎樣?我們一無所知!朋友!敵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連敵人在哪都不知道!”
“那你們找到了嗎?”布萊恩似乎有所觸動。
“沒有,我們探索過火星,又用旅行者一號探測了木星、及其衛星與土星環,直到旅行者飛出太陽系,我們都一無所獲。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仍一無所獲,這件事漸漸被人淡忘。當局的那些人,只在乎選票,在這種無法公開的事情上自然不願投入更多的資金。可就在昨天,麥田圈又一次大規模的爆發,在六個相隔如此遙遠的地方,同時出現六個一模一樣的、如此巨大的麥田圈!這與在月球上發現麥田圈,同樣令人震撼,所以我們不能停下我們尋找的腳步!而如今在地球上最有能力的莫過於眼前兩位。親愛的兄弟們!也許只有你們才能拯救地球!”
直到聽到“資金”二字前,鮑爾都擡着他肥碩的雙下巴,沉浸在奧斯頓的慷慨陳詞中,“資金”!這個誘人而可怕的字眼迅速讓鮑爾恢復到“理智”狀態:這纔是我出現在這兒的理由——投資!鮑爾正了正身體,把墊在半邊屁股下的抱枕拿開,重新坐下,一隻臃腫的粉色大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資金”真是個好東西,它竟讓疼了幾天的爛菊花都不疼了,鮑爾在心中感嘆。
“從第一個麥田圈到現在已有350年曆史,或者更早,早到我們無法知曉。他們一直都在那兒,可能在觀測我們,但卻從未與我們接觸過,干涉過我們,與我們爲敵。那麼你怎麼能推論,他們會是我們的敵人呢?”布萊恩問道。
“我不知道,也許,也許他們在等待着什麼?”奧斯頓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凝視窗外已近黎明的天空。“上帝保佑,他們沒有敵意,否則——”
“那我們就只能縱情享受這‘最後的時光’了,因爲沒有什麼能阻擋他們的腳步。”鮑爾接着奧斯頓的話說,兩隻膝蓋不停地相互碰撞。“二位,想不想聽我這位絕對理性的投機商人來分析一下這件事?”
辦公室裡一片安靜,於是鮑爾繼續說:“情況無外乎三種:敵人、朋友、非敵非友,對嗎?”
布萊恩和奧斯頓都點了點頭。
“第一種情況是最糟糕的:敵人。我聽說過一種叫做:宇宙黑暗叢林法則。這太可笑了,宇宙間的文明爲什麼必然要互相消滅呢?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爲敵,不可能是生下來就看他不慣,總得有一定的原因,因爲與人爲敵是需要成本的,這叫戰爭成本。這種理論可以由個人推及到整個生物。我很好奇,他們爲什麼要與我們爲敵?到底看上了我們什麼呢?是爲我們這一身鮮美的肉質?那——他們還真是可憐,竟需要爲一日三餐如此奔波。這種說法太荒唐可笑了,一個連吃飯問題都沒有解決的物種,還奢談什麼跨星系侵略?這種假設基本可以說不成立,對嗎?”
布萊恩和奧斯頓再次點了點頭,於是鮑爾繼續他的高談闊論。
“那麼是爲了埋藏在地球深處的礦場?如果是這樣,這個物種也早就該滅絕了。”鮑爾別有深意地停頓了一下,“爲什麼?請問,獅子會去吃螞蟻嗎?不會,對嗎?因爲獅子很聰明,他會計算費用成本,爲攝取螞蟻那一點能量投入時間和精力,是不合算的。能夠進行宇宙航行的外星文明不會連這點經濟學都沒有發展起來吧?據我所知,進行星際航行需要極大的能量,哪怕他們能夠超越光速,穿過蟲洞,那航行成本也不會低。宇宙都是由相同的元素構成的,就連我們認爲的稀有金屬,包括水資源,在許多彗星、小行星上都十分普遍。所以,爲什麼不就地取材,何必非得‘進口’呢?”
鮑爾喝了口咖啡,潤了潤喉嚨,繼續說:“也或者是他們看上了已被我們污染了差不多的地球?想取而代之,雀佔鳩巢?那我很好奇,他們爲什麼遲遲不動手?畢竟他們早就來到了地球。同樣地說,如果連住的問題都沒有能力解決,如何發展起能夠穿越宇宙的文明?這好比說一個人因爲家裡太破不能遮風擋雨,所以要坐飛機到拉斯維加斯住五星級酒店一樣荒唐可笑。你們不是發現了一顆叫‘塔比星’的戴森式星球嗎?它都可以直接採集恆星的能量了,還要我們這顆小小地球做什麼?!”
布萊恩沉思着:“也許,有什麼是被我們一直忽視的,而其實是十分珍貴的東西?”
“那會是什麼呢?”鮑爾追問道。
鮑爾等待着,兩人卻都沉默着。鮑爾鬥雞式的眼睛在兩人間跳動,他激動起來,覺得自己太有才了,這樣複雜的宇宙問題都能被自己分析的如此頭頭是道,以至於兩位如此高的高人都啞口無言。終於,他打破了沉默:“既然不會與我們爲敵,那麼是朋友嗎?可是這麼多年,他們爲什麼不和我們取得聯繫呢?”
鮑爾自問自答道:“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在他們眼裡,我們不過是一羣螞蟻,根本無足輕重,他們只是一羣好奇寶寶,想看看我們到底有多麼怪誕。所以,——所以他們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非敵非友。而我們也無需去分清他們是敵是友,因爲無論怎麼做,對我們而言都是徒勞。”
沒等鮑爾講完,奧斯頓就清楚:他指望鮑爾投資的計劃恐怕暫時要泡湯,“一個狡猾而又短視的投機商人!”他心裡罵道。至於布萊恩,他奢望而乞求地望向布萊恩,回敬他的卻是防備和懷疑的眼神。也是,自從18年前布萊恩離開美國後,對美國政府就沒有過任何好感,若非爲了他的城堡,指望他與自己合作這麼多年簡直是不可能。更何況,今天還炸燬了他的衛星塔,此刻和他談任何事情,恐怕都不太現實。
奧斯頓無奈地走到窗邊,推開窗,德州的早晨靜得出奇,一望無際的平原上,日月在薄霧中同輝,只有逐漸堆積的城堡雲在預示暴風雨的即將來臨。這一幕已在這顆星球上演50億年了,明天難道會有什麼不同?
“可是,”奧斯頓對着窗外,彷彿是自言自語道:“人類有文字可考的歷史不過2000年,擁有第一臺天文望遠鏡至今不過才400年,現代宇宙學說的出現也不過才一百多年,而宇宙已經存在138億年。我們對宇宙、對生命的探究纔剛剛開始。生命是什麼?生命存在的價值是什麼?宇宙是什麼?宇宙中最寶貴的是什麼?我們可以說一無所知,既然那些外星文明來到了我們的世界,這裡就必定有他們感興趣的事物,至於是什麼?我們今天也許無從知曉,但等我們清楚的時候,會不會爲時已晚?”
奧斯頓臉色沉重而憂鬱,他強調道:“今天,我在此拉響警報,暴風雨即將來臨!暴風雨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