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有自己的家了,能過好日子了。又他孃的趕上自然災害,鬧騰的家裡沒有一口能吃的,閨女都快餓死了。”劉長風說道這,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劉長風不願意看見剛剛圓滿的家再散了,就偷摸的動起了歪心思。
“我偷偷的種了點蘿蔔,推到街上去賣,白天睡覺晚上趕路,走了三天三夜才掙了八塊錢。剛回來還沒坐熱乎,就不知道讓哪個狗日的給舉報了,說我投機倒把。錢給收了,還把我給關了。在裡邊受得那個苦啊,都不能提。”劉長風很是無奈。
劉長風本來就是地主成分,又幹了投機倒把的事。此後的十多年裡,牛鬼蛇神四個字再也沒有離開他。他的人生也從此變成了灰色,沒有了希望。
四十五歲那年,劉長風突然有了個兒子。他臉上帶着笑說道:“本來想着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誰知道生了這麼個兒子,突然就覺得有盼頭了。那是把這個兒子當成祖宗供着,家裡什麼東西都先及着他,他幾個姐也是有點麼先給弟弟吃,結果養出來這麼個玩意。”
劉長風再次提到他兒子的時候,言辭裡滿含着怨氣。但是怨恨過後,悲哀和無奈又充斥在他的情緒裡,久久無法散去。
“我有時候看着你們這樣的小年輕啊,我就想着,我要是有這麼個孩子多好。我現在啊,就怕我死的時候,連個給我打幡兒的都沒有。”劉長風感慨的說道。
劉長風沒有再講下去,似乎也沒有在意王天明有沒有聽。也許他只是憋的太久了,需要講出來。有沒有人聽,誰在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講出來他的兒子曾經是他的心頭肉,後來變成了他的心頭傷。
八月中旬,甲方承諾好的工程款終於到了賬。劉長風結了九個月一共三萬多的工資,這是他打算拿來給他老伴治病的錢。發了工資幾天後,劉長風離開了工地,陪着他老伴去了濟南。
發工資那天,其他工人都是把工資直接打到銀行卡上,唯獨劉長風,只要現金。
他用報紙
把三萬多塊錢裹了一層又一層,然後在口袋裡掏出兩個塑料袋,把錢又裹了一層又一層。王天明瞅了劉長風一眼,他的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兜能放的下這三萬塊錢。
王天明正想着劉長風會把這些錢放在哪裡時,劉長風解開了自己的褲腰帶,露出一個縫在內褲上的口袋。他把錢塞了進去,動作熟練而又謹慎。
然後劉長風一邊繫腰帶,一邊露着他的黃牙笑着說道:“這些錢,可比我的命都金貴”。
劉長風說,他兒子不願意跟着去濟南,幾個女兒也脫不開身,只有他陪着他老伴去做手術。
兩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奔波在城市裡。不認識字,不會用那些現代化的設備。只能是用一口濃厚的方言去問路,去尋求幫助。
可想而知他們這一路會有多艱難。但是劉長風並不害怕這些,他說:“俺老伴這輩子也沒出過遠門,這回我就當是領她出去玩玩。別管能不能治好,她跟我吃一輩子苦,也該享享福了。”
王天明坐在劉長風旁邊,既羨慕又難過的對他說:“我們那邊,要是這個年紀的老人,有什麼病家裡人就不怎麼給治了,就剩下等死的份了。你對你老伴是真好。”
“我這一輩子啊,也沒什麼盼頭了,兒子指望不上,就盼着老伴多陪我幾年。她要是沒了,我都不知道我活着該幹啥了。”劉長風說這句話的。他的眼睛望向遠方,眼神裡沒有了初見時的狡黠,反而平添了一些溫熱和落寞。
離開工地的前一天,劉長風沒有再幹活了,因爲幹了也不會再給他算錢,這種賠本買賣劉長風是從來都不做的。
他把鐵杴倚在牆上,和王天明一起坐在牆根下,一邊喝茶,一邊無話。
他們兩個人並沒有太多交流,五十多年的時光代溝,讓他們試圖去窺伺對方人生的想法變得不切實際。許多話題,也都因爲他們沒有經歷過對方的生活而無從談起。他們只能靜靜地坐着,等太陽從頭頂上走到山頂上。
“娃,你給俺磕個頭,喊
俺聲爺爺行不。”劉長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夕陽從遠處投來光亮,落在了他的皺紋上,照亮了他滄桑的臉上透出來的希望。
看着眼前這個不到二十的小夥子,劉長風晃了神,他多想眼前這就是自己的親孫子,能天天和自己坐在一塊喝着茶拉家常。
但是話剛出口,劉長風就後悔了。他連忙打圓場的說道:“俺說着玩的,你這麼好的孩子,俺可沒那個福氣。”劉長風尷尬的笑着,想盡量掩飾自己的失態。
然後他快速的起身,拎起自己的鐵杴,打算離開。
“爺爺。”劉長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本來十分利索的身子瞬間就不聽使喚的停在了原地。他慢慢的轉過身,看見王天明彎腰,深深地給自己行了一禮。劉長風的眼裡溼潤了,他連忙拉起王天明,嘴裡不停的說:“好孩子,好孩子。”
“小夥子,拿着,買點手套和衣服,幹活不要太實在了。”王天明推脫着不要,劉長風卻不打算放棄。他把錢塞進王天明的口袋裡,嘴裡一直在嘟囔着,“別嫌少,別嫌少。”然後轉身向着遠處走去。
王天明握着嶄新的二百塊錢,看着劉長風長長的背影遠去。而在王天明看不到的地方,劉長風的臉上掛着淚痕,嘴角上綻着笑。劉長風拎着鐵杴,挺直了自己彎下去多年的腰板,晃晃悠悠的走進了落日餘暉裡。
王天明看家劉長風的離去,內心中彷彿有什麼破碎了一般,他眼中含着淚水,有人在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道:“換了一個環境,是不是和之前完全不同,不管是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都有很大的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