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城裡的班車上,辛洛給何阮發微信,說他帶了點家裡做的醬菜,何阮一直很喜歡辛洛家裡的這些小菜,比外面賣的有滋味。信息發出去過了一會兒,辛洛低頭查看手機,沒有回覆,擡頭看見往後飛馳的風景,黃土上覆蓋着還未茂盛的綠意,清清淺淺的,遠處的橋下有河流緩緩流淌,偶爾幾隻鳥飛過,背部被落日餘暉染出光暈,辛洛看得發呆,心裡悵然若失。
回到房間裡,已是傍晚七點半,但仍未見何阮回來,透過未暗的光線,辛洛看到被摺疊的幾頁紙在茶几上,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還未打開,一股憂傷猝不及防地襲來。
辛洛,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離開了這個咱們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地方,離開了這裡的生活,離開了你。我要先跟你說聲對不起,以這樣的方式分別是多麼的不成熟,你應該憤怒或者咒罵,我能夠理解你,但請你原諒我,我害怕面對你失望的臉,害怕面對你眼裡的哀愁,更害怕面對你的不捨或者不挽留。
辛洛,不要試圖再找我,讓我們就此別過吧,我會記住和你在一起的時光,這段時光滋養了我,把我從混沌中拽出來,讓我有機會看到城市冷漠外的溫情,我感激這段時光。這樣的不辭而別,別人一定會認爲我愛慕虛榮,受不得苦,我甚至也希望你這麼想,這樣我的內心能好受一些。
看到你每天奔波,找業務,走高爬低,清洗管道,爲攢首付不辭辛苦,我在想,我們已經被這樣的物質生活裹挾了嗎?我們的生活的目標只剩下買房子了嗎?看到周圍的人都這樣想,你也這樣想,那我是不是錯了,也許這纔是真正的生活?我心疼你,但我又不知道該如何心疼你。我想,不要你的承諾,不要你的付出,也許會對你好一點,這樣你就無須在這樣的城市營營役役。
你經常問我在想什麼,我在想兩個人一起生活的意義是什麼?買房、養育孩子、再爲孩子操持他的一生?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作爲我們本身,該是何等無聊啊。你知道我最珍惜你的部分是什麼嗎?是每一次你望向我時,眼裡盡是溫柔的光,而當我回望你時,心底有暖意流淌。
可是,我還是選擇分別。當我或者我們的生活慢慢成爲了你的負累,我像是身處夜的荒涼,寒意侵襲,望不到邊際,抓不住你溫暖的手。這城市如此冷漠,它讓你太累了,看着一年比一年渺茫的數字,你的眼裡更多的是對我的虧欠,我不願意你抱有虧欠的與我生活,面對這虧欠我儘量地報以包容,而這包容卻讓我們彼此更加難過,這漫漶的情緒慢慢將我淹沒,我難以喘息。
辛洛,我走了,我會一直祝福你,祝福你能輕盈地生活,不要活在沉重裡。我也祝福我自己,祝福我能找到真正質地的生活,懷揣着你的溫柔,一直走下去。再見吧,我的愛人。
讀完這封信,天色已經全部暗下來,辛洛沒有開燈,院子的光透過窗簾投進來,房間裡一片墨藍,所有物品都呈現出顆粒狀,靜默如謎。辛洛心裡沒有一點憤怒,他覺得他應該會難過,但也沒有,他早有預感,何阮會離開他,但沒有想到是這樣安靜地離開,他在那裡枯坐了好大一會兒。
有些情緒像一味中藥,剛扔下水沒有什麼滋味,但見不得長時間燉煮,苦一層層溢出來,何阮就是那味中藥。她走後的一週時間裡,辛洛照常出門幹活,沒有出什麼差錯,晚上回來,還是巷子裡那家麪館,一樣吃飯,一樣休息。手機裡除了預約的工作信息,再無其他。有一天晚上正準備睡下,朋友職昊發過來一條微信,問他近況,他還沒有寫完“老樣子”,竟自顧自的哭了起來,不能自已,難以平復。
又過了一週,辛洛退了房子,他給職昊發了條信息:我跟何阮分手了,現在準備回縣裡了,你回去記得找我。
辛洛把很多東西都扔了,但帶了剩下的那幾個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