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農曆九月十五的傍晚,大強出生了,剛生出來的嬰兒,接生婆會用力拍打嬰兒屁股,直至嬰兒開始啼哭,便算是個會呼吸的生命了,這一聲啼哭也宣示着又一個人生開始了。母子平安,皆大歡喜,張震媳婦忙完後,喝了口茶,還抽了一支大爺的自制捲菸,辛大爺忙着道謝,又安排母親和妹妹照看着,便趁着月光把張震媳婦送回去了。回來的路上,月朗星稀,這小路猶如被水潑過,亮如白晝,大爺心裡高興,每一步都腳下生風,歸心似箭。到家後,嬰兒已經被用提前準備的小紅褥子裹得嚴嚴實實,安安穩穩地睡在母親身旁,辛大娘熬了十個月,終於卸下負累,沉沉睡去,臉上紅暈未散,飽滿有光澤,大爺看着覺得心裡特別踏實。
外間裡母親把他叫出去,說到,恁媳婦給辛家出了力了,明天去給恁丈人家送個信。老大,恁現在也是當爹的人了,恁的日子也越發好了,別忘了,回頭幫襯着恁兄弟們往前走兩步。
大爺聽着母親的話,頓首迴應,把母親送出門。
次日一大早,辛大爺便借了易拴民家的自行車去申家堡丈人家了。剛走到門口,腿還沒擡下車,申家老兩口便迎了出來,看着姑爺臉上的喜色,沒等開口便先問道,生了?
生了,都好着,恁二老當了姥爺、姥娘了,準備着蒸豆包子吧。辛大爺邊往邊上停車邊說着話。
豆包子好啊,豆包子有嚼頭,好,好,快進屋,讓恁娘給你煮兩荷包蛋吃。老丈人喜不自勝說道。
岳母樂呵呵地向廚房走去,背景裡都透着高興。那時生了孩子來報喜,不好一上來就問是男是女,因着孃家人在十天的時候是要送一些補氣血的禮品,像是雞蛋、掛麪、紅糖之類的,再用大紅色的包袱包些蒸好的包子,若是男孩是豆包子,若是女孩便是糖包子,各有寓意不同,但都有對新生兒的祝福在裡面。所以,若想知道生的是男孩女孩,便可問要送什麼包子,是個婉轉而又喜慶甜蜜的問法。
辛大娘坐月子期間,便是人來客往不斷。那時節,農村人的禮輕但禮節很多,孃家人在孩子十天的時候要來探望一次,周邊親近的鄉鄰要在二十天的時候探望一次,滿月時便擺酒席正式請親戚、鄉鄰來家裡吃酒慶祝。
孃家母親來看望辛大娘的時候,除了雞蛋、掛麪、紅糖、豆包等禮品,還自己做了一個小老虎的枕頭,一尺來長,虎身是紅黑的絨面,裡面裝的是去年新打的棉花,虎尾是用邊角布料反覆揉搓再紮成翹起形狀,虎頭是慢慢繡出來的樣子,黑眉紅眼,額頭金黃的王字,還有一個圓圓的小嘴巴,憨態可掬,惹人憐愛。那年頭,農村孩子基本沒有什麼玩具,除了老人手工做的這些東西,就是泥巴、磚頭和石子了。那些年歲的農村孩子們,能把地頭手邊的東西玩出花樣來,那開心不比現在的孩子少一分。
二十天的時候,周圍鄰居的婦人都來探望,屋子裡好不熱鬧。
藍興社媳婦道,這孩子是十五的?
辛大娘剛點頭,就聽厲文良媳婦說,十五好呀,俗話說“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恁這小子將來可是個要做大官的人物吶!
一屋子的媳婦們笑起來,辛大娘笑着回說,狗屁人物,將來能從這三間瓦房走出去就算是個有出息的吧。
溫玉柱媳婦搶過話頭,我看咱這陵西口就她文良媳婦會說話,前後話都讓她一個人說嘍,那天還說這男的佔五愛操心,今個就又成了大人物啦!也不知道恁家文良是愛操心,還是大人物?我看都佔着,這文良往那地頭一站,一看就像月曆畫子上那個愛操心的大人物,恁說像啊吧?
一句話說得滿屋鬨堂大笑,這邊文良媳婦就要過去擰玉柱媳婦,玉柱媳婦往易拴民媳婦身後躲,未足月的嬰兒還未睜眼,便聽得見這鄉鄰婦女爽朗透亮的笑聲。屋裡桌上堆放着鄉鄰們送的禮品,基本上都是一盤雞蛋和兩把掛麪,這是家常禮,到擺滿月酒的那天,各家會再上賬房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