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樑象徵着建築新房完成了十之八九了,是要擺酒席的,大娘打夏天就琢磨起那席上的菜該怎麼湊了,種的黃瓜、豆角、西紅柿,再發些豆芽,還有新抽的蒜薹,去年冬裡的土豆,攢的雞蛋,平日裡吃不起的肉怎麼着也得買五斤,才能湊出幾桌薄席。在農村,建新房和娶妻生子一樣是大事,是要置辦酒席的,來的客人也是要隨禮的。總管請了東頭的易拴民,賬房請了藍興社和職維忠,剩下幫忙的都是跟前的男女老少,男的幫上樑,女的幫竈,孩子們離得遠遠的玩耍熱鬧。一陣齊聲的“一二起”,一串鞭炮聲,樑居正中,檁木呈魚骨狀排列,算是新居建成了,這酒席也就開了。
易拴民媳婦來到賬房隨禮,藍興社用蠅頭小楷在紅紙裁成的賬簿上工工整整寫下易拴民的名字,後附十元整。
易拴民媳婦見到辛大娘,滿臉堆笑,說道,喲,嫂子,恁家可是咱隊裡第一家搬出來的,你看這院子,多敞亮,這三間房多端正,那恁以後的日子可不是恁自家說了算?哪兒還用看人家臉?我啥時候能像恁一樣,搬出來,透透這氣多好的,哈哈。
辛大娘回笑道,恁小嫤她爸爸可不比我家那強?生產隊沒了後,隊裡大小事不都是靠着小嫤她爸爸張羅,又管那隊上的電,恁家搬出來,還不得蓋那一磚到頂的房,哪還看得上這糊砌牆?
村婦家的家常調侃和這鞭炮聲一樣熱鬧。
在辛大娘搬出後的兩年間,又有幾家延着他家的莊基地,並排新起了幾戶,也都是村裡和公婆分家立戶的幾對夫婦,挨着辛大娘東邊是藍興社家,再往東是厲文良家,頂東頭挨着村裡農耕自留地的是易拴民家,往西邊是任志明家和溫玉柱家,南面一排單住了厲文軍家。日子就這樣,像黃牛犁地一樣,晃悠悠,直戳戳地朝着太陽走過去,整整齊齊,嘈嘈攘攘。
辛家的房子起來後,門窗的木料是自家地頭的樹,工是東頭厲文軍做的,從解木頭、打卯到組合、上牆、上漆,前前後後用了半個月時間,那時工價便宜,一天工也就二十塊錢,因是自已村的鄰居,依着情面,再便宜了一點,辛家再一天管上兩餐便飯。那個年代物資匱乏,做飯的辛大娘,已把前院後院能吃的菜都吃乾淨了,有時也去易拴民家借把蔥,借碗醋,終於把這半個月給湊合下來,自己少口吃的可以,但不能在吃的上虧待了請到家裡幹活的人,這也是那片土地上祖祖輩輩的質樸。厲文軍的木工做得精細,把有限的木料用得紮紮實實,窗櫺上有雕刻的古樸花紋,屋門的冒頭是如意樣,古拙但不俗氣,剩餘的邊角料做成了一些小炕桌,小板凳,最小的做了一個炒菜用的鍋鏟,那時候所有的東西都是物盡其用。門窗是做好了,但沒有玻璃,辛大爺兩口兜裡再掏不出一分錢了,眼看要搬入新居了,大娘去藍興社家要了幾刀他常寫毛筆字的宣紙,和了一勺漿糊,把窗戶用紙貼得平平整整。
ωwш ▪тTk Λn ▪¢ o 兩人坐在炕桌兩側,日頭西沉,光透過窗紙變得柔軟服帖,微塵在其間漂浮,屋內新老物件擺放錯落有致,哪哪都透出舒心、穩妥和濃濃暖意。
也挺好。大爺看着這窗戶,說道。
可不是嘛,在家當姑娘的時候,也是這麼個樣,貼了破,破了貼,雖說耐不了多長時間,但總歸可以擋個影,有個裡外了。大娘應和着。
日子就像這漫散的光一樣,鋪展開來了。
辛大娘搬過來的第二年秋天就生了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取名辛強,借意自立自強。那時農村婦女生產也很少去醫院,每個村都有那麼一兩個接生能手,主家要在臨盆前定下用哪個接生婆,是要提着點心去登門預約的,生完還得有謝禮。陵西口村原本有三個接生婆婆,說是婆,其實年紀也就四五十歲的樣子,正街的譚嬸子、西隊的文嫂子和辛家隔兩條街的張震媳婦。幾年前,西隊的文嫂子給本村一戶人家接生,沒想到雙胞胎難產,只活了一個嬰兒,自此毀了名聲。
大強出生前,辛大娘買了二斤水晶餅,這水晶餅是由白糖、紅綠色的糖絲、花生屑成陷,層層酥麪包裹,甜膩鬆軟,那時家家戶戶缺糖,逢年過節纔有點心吃,吃水晶餅時一手拿着,另一隻手得接着,怕那皮掉落可惜了。水晶餅也沒有後來那樣時興的包裝盒,原是一張方正的黃油紙,裡面整齊放上八個,疊得棱角分明,最上面有一張紅色的便箋,上面用毛筆寫着好看的楷體字,水晶餅,最後從掛在櫃檯上方的麻繩纏繞一圈,繫上一個結,便成了一份上佳的禮品了。
大爺把這薄禮送到張震媳婦手裡,說到,你嫂子和孩子就勞煩你操心了。
張震媳婦喜滋滋的迴應,好我的哥誒,這還用恁說?都是街坊鄰居,沒有不盡心的,我看嫂子這一胎是個小子,恁就撅着勾子掙錢吧,還得掙一院莊子吶!
大爺也只是笑嘻嘻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