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纔真的很開心嗎?不,我只是爲了要回程乾,才故意順從程迪智,引他開心。等到程乾回到我身邊,程家欠我的我還是要一一讓他們償還。
爲了不再讓程延仲的影子纏繞自己,蘇若瑤和程迪智牽着手,在竹林中漫步,邊走邊說:“一官,說些話,怕你難過,但這是事實。到今日,三夫人已過逝一年零半個月了吧?你曾說五位夫人中,她最得你喜愛,可也不見你爲她的忌日做點什麼。”
“你是說墨玉,她生前過得不開心,死後給她辦個再隆重的陰壽又有何用?況且墨玉想來不喜喧譁,何必爲她做些虛無的事。若瑤,你說呢?”程迪智對三夫人的懷念,蘇若瑤還是看得出來。
蘇若瑤回答:“一官的想法和若瑤類似。三夫人閨名柴墨玉,若瑤覺得,這是一官五位夫人中,名字最好聽的,不落俗。她爲你生下兩子一女,按理說,應過得最是開心,可爲何一官你說她生前仍不開心呢?”
程迪智回憶起他憂心的往事:“四位夫人都是我在生意場上爲了與人交好而娶的,說難聽些,就是我利害關係的工具,政治婚姻。只有家境貧寒的墨玉,是我真心實意提親娶回的。”
“可三夫人卻無心於你,也不容於其他夫人,讓她自己不開心,也讓一官很爲難,若瑤說得對嗎?”蘇若瑤問。
程迪智奇異地看着她:“墨玉無心於我,是你猜中的,還是哪裡聽說的?”
“一官雖說自己喜愛三夫人,但每每談到她,並無歡喜之情,只有惆悵之意一符封仙。若瑤才如此覺得。若若瑤說錯了,一官可不許責罰我。”蘇若瑤頭靠着他的肩說。
程迪智無可奈何地說:“若瑤你沒錯。墨玉她清高,孤傲,自憐,潔淨,通文史,書畫,這是我喜歡她之處,也是她在程家不開心之因。她不打麻將,不打牌,不說三道四,與其他四位夫人無共同語言。
她們都認爲墨玉自恃有才,瞧不起人,都欺負她,連她們的丫環都不把她放在眼裡。她就一直這麼可憐地過日子,直到在惋春園自縊,至今也不知是怎麼被冤死的。”
蘇若瑤慨嘆:一官,你認爲最純潔的三夫人柴墨玉在其他四位夫人的欺凌和排斥下,也扭曲了心態,想利用我破壞你和延仲的關係,讓她的兒子延濱去延仲而代之。可三夫人心志太弱,她的自縊也是因我而起的,算我對不住她吧。
蘇若瑤安慰程迪智:“一官,若瑤覺得,你對三夫人的感情,更多的是崇敬。因爲你認爲其他四位夫人過於俗氣,而三夫人素雅兼修,世間難得之才女。所以才覺得她與衆不同,對她念念不忘。我說的對嗎?”
“嗯,有些道理,怎麼我自己就想不通呢?”程迪智說。
蘇若瑤點破他:“當局者迷嘛!”
程迪智恍然一笑:“或許是真的。若瑤,最愛的是你。但對墨玉的思念,我還真不知該跟誰說,只有讓你於我來承擔。沒想到,你解了我對墨玉愧疚的心結。”
蘇若瑤想:程迪智這些思念三夫人的話確實是發自肺腑的,他沒有理由跟我編造這些。可他跟我說他幾位夫人做什麼?我又不在乎。
又是一天,西子林裡,程迪智好不容易爬上了一顆香樟樹,蘇若瑤在下面喊:“一官,靠左一點,不對,靠右一點。”
程迪智一點點地向右靠近永生的戰法術師。又聽蘇若瑤在下面喊:“一官,就在你頭頂上。”
程迪智終於拿到了那隻紙折鳥:“若瑤,接着。”
蘇若瑤雙手接住後,看着程迪智喊:“一官,下來時要小心。別摔着哦。”
程迪智順着樹下來,然後從樹腰上一跳。蘇若瑤上前去扶他,程迪智暢快地笑着說:“我每日處理軍政事務,卻在館娃齋,爲你爬樹,這是笑煞人了。”
“一官,你的腳,疼嗎?”蘇若瑤歉意地問。
程迪智的眼神連笑也是那樣深邃:“不知多久沒有爬樹了。今日都賴你。又過了一把兒童時光。”
程迪智點點她的眉心:“也不知你這腦袋瓜子儘想些什麼,玩紙折鳥。好在我跳下來時,就膝蓋痛了一下。”
蘇若瑤過來,也坐在香樟樹下,給程迪智揉膝蓋:“我不想用竹竿把小鳥頂下來,萬一弄破了它,它都不知道該怎麼喊疼。”
“你怕這小鳥疼,就不擔心我疼嗎?”程迪智問。
蘇若瑤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指着鳥它不願爲若瑤疼,但一官心甘情願爲若瑤疼。”
這一吻一句話,甜到程迪智心窩裡去了:“若瑤,你小時候就玩指着鳥嗎?”程迪智背靠香樟樹,蘇若瑤坐在地上與他面對面,爲他揉膝蓋。
她得意地說:“不只是紙折鳥,還有兔子,小貓,小狗,老虎,大象,都會。小時,也沒什麼好玩的,只有鄰家的劉家叔叔給我折這些玩。他下象棋時,還抱着我坐在他的腿上,讓我也學會了象棋。我才六歲,就學會下象棋,一官,你信嗎?”
“劉家叔叔?”程迪智好奇了:“那是個怎樣的人?”
“和我爹一樣,是個挖玉的工人重生歐美當大師。”蘇若瑤有些傷感:“可後來陝西天災不斷,流散了。也不知他怎樣了。”
程迪智把她摟入了懷中,讓蘇若瑤依靠在自己的大腿上,不讓她再揉那並不疼的膝蓋。程迪智用手指梳理着蘇若瑤垂下的青絲,自言自語:“那時若瑤還很小吧?若若瑤那時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這個劉家叔叔恐怕就要成罪犯了。”
蘇若瑤沒聽清程迪智在念些什麼,玩着她的摺紙鳥,說:“我恨那蝗災,旱災,讓我一家顛沛流離,爹孃和妹妹都去了。”
程迪智吻住即將哭的蘇若瑤,然後說:“不說家鄉了,說起來就讓你心酸。”
“再心酸也是我的家鄉啊。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說的是我家藍田嗎?這首《錦瑟》也是我唯一會小時候唯一會念的詩。學堂的王先生可憐我,見我在外眼巴巴地望着,就每日抽時間,教我識些簡單的字,念這首簡單的詩,那時我已十歲了。王先生真好。也不知是否在朝廷剿匪中遇難。”蘇若瑤又念着曾經的恩人。
程迪智精明地笑:“王先生每日心甘情願地抽時間教十歲的若瑤識字,念《錦瑟》,想必那時的若瑤已出落得與現在差不多了。”
“只是一個穿得破碎衣裳的丫頭,哪裡像現在,在一官的懷裡,衣食無憂。”蘇若瑤用紙折鳥去咬他。
程迪智又是微笑着自語:“若瑤,你哪裡懂男人的心思。好在當時你才十歲,遇上的是個教書的老夫子。若你再大點,即使只是舞勺之年,憑你的浣紗原罪,這位王先生會被你害得違逆孔夫子的教誨了。”
“一官,你今日怎麼總是自言自語?也不知你說些什麼?”蘇若瑤轉過頭看着他:“和我一起流亡之人,都痛罵當今皇上,朝廷奸佞當道,賢能遭罪,皇上無福,無帝王之相,所以老天降罪人間,懲罰皇上讀檔修仙。可爲何要降罪無辜的陝西百姓?他們何故要用性命,爲無能的皇上恕罪?”
程迪智想讓她開心,忘卻這些事:“若瑤,你剛纔這句句話,可都是殺頭的,你不怕皇上知道?”
“山高皇帝遠,我倒想讓他聽到,可怎麼才能讓他知道呢。”蘇若瑤憤恨地說。
程迪智逗孩子般:“有辦法,把你的話寫在紙上,並留言:‘拾到者請將紙折鳥望京城紫禁城方向放飛,此乃福建的福鳥,贈與當今皇上’。這樣指着鳥到了紫禁城,皇上就會看到你對他的憤怒和不滿了。”
蘇若瑤終於笑了:“一官你在耍我呢,這紙折鳥哪裡經得住那麼遠的飛翔。即使落地後,也不一定會遇上好心人將它往北放飛啊。說不定一場大雨就將它溼透,破爛了。”
程迪智趁她笑,轉移話題:“若瑤,剛纔說到了幼年,那時你有無想過,長大後從陝西來到了福建,遇上了我?”
蘇若瑤歪着頭回憶:“纔沒有呢。那時,我的想法和其他姑娘家一樣。”
蘇若瑤站起來來回走着,還在夢想着:“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個人家,伺候夫君,孝順公婆,善待妯娌,與夫君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爲夫君添丁進口,等孩子長大,各自嫁娶,自己也華髮叢生,爲孩子撫養孫子孫女,頤養天年,壽終正寢。這一生,就如此簡單。你說好嗎?”
程迪智心痛了,站起來,撫摸她膚如白雪的臉:“可是,若瑤,我的出現,將你的夢想全部破碎了。”
蘇若瑤笑笑:“一官,你自責什麼呢?自我流浪乞討開始,這個簡單的夢想就已破碎。無關你錯。而且,這世上,怎有凡事如心意?只有曲折人生,若不是這天災**,我也不會輾轉流離到此,與你相遇,獲得一份真情,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