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過會是這樣的景象,但它就像是突如其來的山崩,哪怕自己是有意識的,卻還是會被此震懾到。
這裡曾有我過去十六年的一切回憶,而如今,留給我的,只是燒過的痕跡和遍佈的屍骨。如果這是夢,那麼我願現在就醒來。醒來之後,域領會爲我披上抵禦早上寒冷的披風,萱羽會準備好早餐,沒準碰巧阿赫爾回來蹭飯。
可這不是夢。
我看見子夜握着馬繮的手緊緊握着,久久沒有鬆開。也許是因爲看見了我的狼狽樣子,子夜鬆開了以我最近的左手,迅速用它遮住了我的眼睛。
“這對你不太好。”
“不,我要看,我要看得清清楚楚。”我拿下了子夜手,仔細看着令我傷痛的一切。
村子已經變了樣子,欄柵被燒盡,只剩靠近土地的地方還烏漆漆得站立着。裡面的房子早已經倒塌,有的甚至只剩下一點輪廓。隨處可見得屍骨遍地都是,有的是白色的,有的是灰色的,還有一些在房子裡的都成了骨灰骨粒,只剩下脊椎上面的支架還在堅強的撐着。
我不顧身後的那些人,徑直向裡騎馬而入。我小心地前行着,讓馬匹不發出任何過大的聲音,以免打擾了再次靜息的魂靈。
子夜跟了上來,其餘人倒是沒有。子夜慢慢地向我靠近,也是不敢發出什麼聲音。
我向裡走去,邊走邊像子夜介紹。
“這個是隨家,他們家的兒子,沒事就喜歡欺負我,我最恨他們家。這邊是李婆家,雖說她也是不喜歡我的印記,但她還是會在,沒人的時候,送我一些烙餅吃。這裡是元家,他家的元何喜歡萱羽,域領說夏天就答應兩人的婚事。可是現在春天過了,夏天來了,答應着準備着成親的人卻都不在了。”
子夜想安慰我一些什麼,卻始終不知道說些什麼好,索性就不說什麼了。只是靜心跟着我,聽我的自言自語。
我騎着馬,向裡面最深處走去。我是有目的的。
在一座最大的房子前,我停下了。我記得,它的前面有一顆剛載上的小樟樹,如今卻不見了,應該是被大火燒掉了。房子已經成了基本的骨架,好在它曾經做過一些措施,纔沒有被完全燒燬。
“這裡......是我的家。”
我下了馬,想要下去。子夜拉住了我,不想讓我進去。但我還是掙脫了她,我一旦做了決定,誰也阻擋不了,她是知道的,所以也任我去。
我踏過門檻,往日的回憶像是涌了上來。憑藉着記憶,樓梯替下方,是域領的房間,走近時好似問到了艾草的味道,域領一向喜歡在裡面薰艾防蟲。沿着岌岌可危的樓梯走上去,正對着的是我的房間,隔壁就是萱羽的。
進入我往日的房間,我看見了唯有的一面不成樣子的牆面上,有一個方形的被燒過的印記。那是域領糊在上面的畫,那曾經是我與萱羽一起畫上的關允域的樣子。那幅畫實在是醜的難看,卻因爲糊在那裡根本就弄不下來,所以才待了這麼久。沒想到,它卻不在了。
我昔日的桌子、牀板、櫥櫃都已消失不見,只剩下烏黑的木頭渣。
萱羽的房間是域領在六年前就禁止我進入的,如今,我按照規矩,依舊沒有進入什麼阻擋都沒有的房間。這是萱羽的閨房,域領曾答應萱羽嫁出去之後,擴出一半給我。現在,它還是萱羽的,我沒有權利去進入。
出去之後,子夜一直都在。她早已經下了馬,站在門口等我。我以平常的步子向她靠近。子夜知道我現在是什麼也聽不進去,也把剛要說出口的話吞了下去。
我們雙雙騎上馬,回頭離開了這裡。
“我曾經恨透了這裡,恨透了這裡歧視我欺負我的人,但如今,我卻沒有這種感覺了。”
子夜依舊聽着我對她說的話,像是在聽我的訴苦。
“看見了曾經與你這麼親近的人的離去,就像是突然心裡被剜去一些東西,但是什麼卻道不出說不明。戰爭應該就是這樣的,所以子夜纔會把自己的感情都埋藏在心裡吧?這樣子夜也是情非得已的吧?”
“我見過
的。”子夜突然說道。
“你說什麼?”
“這種場景,我是見過的,”子夜像是在回憶,“我像往常那樣在家中等着父親的歸來,可是父親沒有來,卻來了別的一羣人。火就這麼燒起來了,母親就在我的面前霍霍燒死了,她沒有號喊一下,因爲她怕會爲即將脫離火海的我們姐妹倆留下陰影。再次回到家中,只剩下倒塌的梁木,母親就被埋在了下面。如果不是他,我與妹妹就都沒了,所以爲了妹妹的命......”
“子夜?”我說。
“怎麼了?”
“你好像是哭了。”
子夜摸了一下臉,果然是有淚一樣的東西。子夜趕緊擦了,說:“我沒有,不要亂說。”
我低下頭,沒再說什麼。子夜知道我不會亂說,放心的向前加快速度。
再次見到大部隊時,已過了一段時間。辛墨沒等我們到達,就說:“怎麼樣,是先佈置戰署,還是先......”
辛墨看着我,我知道他是想說什麼。
“沒關係的,我可以的,這點小事算什麼。”
“你真的沒事?”子夜問。
“本來我還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贏,但就爲了這,修澤界的人是絕對不會進來,至少我是不同意的。”
子夜拍了拍我的肩膀,向軍隊後面騎去。李司馬跟了上去,怕子夜有什麼吩咐。這裡只剩下我與辛墨、安司馬這二人,而他們向來都是隨和的人,是可以聽從我的命令的。而李司馬故意避開我去跟隨子夜,顯然就是不認同我的身份和命令。
安司馬見我一直看着李司馬的背影,說:“他就是這樣的人,將軍不必在意,過些天他就適應了。”
“沒關係,我們先說一下怎麼抵禦修澤界的事情。”
“可是這裡都被燒燬了,怎麼防禦?現在搭建防禦用的城臺,也來不及了。”辛墨問,顯然這是所有人的疑問。
“不,我們有的是天時地利。修澤界在我們的北方,而北方的城臺卻是整個關允域乃至破靈界最堅固的,闋魔族的人想必是不會毀壞那裡的。它的前方,是許久沒人可以走出的山林,被稱爲‘魔鬼森’,再前方又是一方灘地。這是我們的地利。”
“那麼天時呢?”
“現在是夏初,加上這裡森林偏多,自然降雨就頻繁。雨水的充沛,會讓那一方灘地變成類似沼澤的地面。也就是說,修澤界的士兵一旦到達,那就是寸步難行。這個季節,‘惡魔森’裡的兇禽也該到了繁殖的時期了,難免會比以往更警惕。”
“也就是說,光是現在的時節和地形,就足以抵擋修澤界。真有意思,那還叫我們來幹嘛。難不成有衝出來的可能?”安司馬一臉輕鬆,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見。
辛墨卻是一臉疑惑,想要問一些究竟。
我見他們二人對比的神色,解釋說:“這些事情都是外人所不知的,想必統領與界主是不知道,否則也不會撥出這麼精銳的軍隊給我們。當然,就算是如此,也怕事有萬一。所以我們雖有有利條件,還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裡面只要有一個關允域的人,就可以突破天然屏障。”
安司馬神色嚴肅起來,但隨即又是一臉愉悅,他把手搭在我的肩頭,說:“怪不得統領一直要求在你訓練完之後再出發,原來你還是這麼有用的。”
“你這是給將軍說話的語氣和動作?”我裝作生氣的樣子抹去他的手。
安司馬微微聳肩一笑,騎着馬向後走去,應該是去找他的軍隊吩咐命令。
辛墨望着安司馬的樣子,無奈的說:“和我那個不成器的侄子真是如出一轍。”
“侄子?也是在祁咻域?”
“嗯,犯了些錯,被罰革去軍籍,卻被木將軍攔下了,現在在做苦力,滿三年就可以繼續做他的千夫長了。”
“有意思,子夜就喜歡做這些事情。”
“其實你看着這裡的將軍士兵,都像是沒有感情的殺人工具,但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他們有他們的家庭,有他們的愛恨。所以,將軍你一定要明白,他們
的命也是命,安全回去是他們父母親眷每日祈禱的,不能負了他們的希望啊。”
辛墨沒有再所說什麼,嘆了口氣,引着隊伍到北面城臺的地方前進。隨着隊伍的前進,子夜他們也都回來了,回來之時,他們的神色都不是很好。子夜搭着眼,只盯着前方的路,連嘴角都是下垂的。而看着李司馬的生悶氣樣子,就知道他們是有了衝突。
安司馬想要過來告訴我些什麼,但苦於子夜就在我的身邊,最終還是沒能成功。子夜沒有告訴我她爲什麼生氣,她也不想說。辛墨也察覺到了這種不是很好的氣氛,他乾脆離得遠遠的,誰也不去招惹。
晚上時,子夜只是略吃了一些食物就匆匆要去睡下了。我趁着兩位司馬們離開之後,應着辛墨的眼色,端着子夜吃剩下的還有我未吃的食物,走近了子夜的營帳。
我兩手端着東西,在外面小聲喊:“子夜,睡了嗎?”
營帳內沒有出聲,但我知道子夜是沒有睡着的。
“子夜,那我進去了,你不出聲就算默認了。我再問一遍。”
裡面還是沒有聲音,我只好推開帷帳走進去。我見子夜就躺在一旁放在地上的褥子上,向右倒着沒有蓋被子。我把手中的食物都放在了子夜的面前。我這才發現,子夜是睜着眼睛的,她枕着右臂,沒有動絲毫。
“你要不要吃,今天做的比昨天的好很多啊。”
子夜還是不說話。
“你是怎麼了,那個姓李的,再不好你也不用自己生悶氣,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與自己過不去,就算與自己過不去也不要與肚子過不去。吃了吧。”
“你吃了吧。”
子夜終於開了口。
“那我可吃了。”
我是真的開吃了,我根本就沒有吃多好,我還把自己的一些做得好的飯給子夜騰了出來。子夜既然讓我吃,那我就吃給她看。
“其實沒什麼,只是他的態度不是很好。”
“哎呀,安司馬都說了,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一意孤行,沒上沒下。”
“不是的,他是司馬官職,有真正的軍權,而我們只是指揮,一切還是要聽他們的。”
我嚥下了嘴裡的東西,說:“我知道的,不過我們還是官職高過他們,想開一些。”
子夜點了點頭,坐了起來,從我的碗裡拿了一塊饅頭,還沒等我說話她就咬下去了。其實那一塊我咬過了,但我沒有說出來。
子夜平靜之後,我就端着空碗離開了,走的時候見了辛墨。辛墨看着我的空碗,輕笑了一聲,說:“還是你有本事。”
一夜之後,加上士氣本就高漲,我們很快就到了城臺。不出所料,城臺並沒有多少損壞,就算是有什麼壞了的地方,也絲毫不會影響接下來的禦敵。闋魔族總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很快,這裡的各個房間都被分配好了,何人幹何事也被分配好了。子夜也早就恢復了原來的精氣神,安司馬依舊是那樣嬉皮笑臉,但他訓練士兵的實力卻是不可小覷的。如今,只有繼續操練士兵的應急能力,只等着那爲數不多的修澤界士兵的到達了。
但是,我們所有人都想錯了,事情美譽那麼簡單。我想起了自己之前說過的話,只要裡面有一個關允域的人,就可以突圍出去。
看着城下浩浩蕩蕩的軍隊,城臺上所有的將領都看向我,連子夜都不例外。
爲什麼會這樣,明明不會有人突破“惡魔森”的,難不成裡面是有知道地形的人。
不過還好,我們的士兵也都是有備而來,他們的應對能力是所向披靡的。看着城下修澤界軍隊的狼狽樣子,也知道他們的大部分體力一再灘地和“惡魔森”那裡消耗的大半。他們列隊的樣子也是怪異的,看來他們也是折耗了大量的軍力。
細細看着,前鋒中的一個人卻把我所有的注意都吸引了過去。他現在早該是死人才對,完全不會出現在這裡。
城下的人開始挑釁,向着城上的人發出開打的訊號。那個人的聲音也在其中。
“辰遲,想不到吧,就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