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帝都最有權勢的女人,”秋膘只是說了一句,就打起了馬虎眼來了,若兒聽得含糊,“應該是身在了燎宮的雲後,只是聽說她常年青燈禮佛,見面豈不是比那些閉門謝客的官員還要難上千百倍。”
其實兩人也是有想過,既然此次事情是因爲宮中帝姬而起,解鈴還須繫鈴人,總不能闖到燎宮裡頭,到時候起了衝突,只怕芳菲塢真的是要大禍臨頭。若兒心知秋膘是有意考自己,多問也是無用。碧色在外頭挨着凍,又避諱着滿室的冰棺,怕惹了晦氣般,急急催了她快回城。
冰棺一行,卻沒有得到合用的法子,若兒心底有些無奈,下了山路時,只見冬陽已經正照在了山頭上,滿山的雪開始融了,可以聞到些枯敗乾草的味道。
半山腰上,橫着輛馬車,車輪卡在了山道側邊,馬痛苦地嘶叫着,車伕素手無策地站在了一旁。原來山間的一些野草萃了雪水,竟然重新長出了芽來,冬草的韌性十足,車伕又手無利器,一時半會車馬和人都困在了荒山裡頭。
雪化開後,風更了冷了些,那車伕抽着馬,車前的後布被胡亂吹開,裡頭的人也不焦急,並沒有多少動靜,
若兒和碧色經過時,只見裡頭傳來了陣嘆氣聲,稍一擡頭,就見了個婦人身影,端坐在了裡頭。
馬腿上被韌草磨割開來,越是往前趕,越是血水淋淋,碧色看了片刻,也要上前幫手,只看到若兒蹲了下來,手中才是一陣輕撫,那草就退了開來。
馬蹄蹬踏而起,那匹駑馬發出了陣歡快地叫聲,馬車伕愣在一旁,怎麼也想不通自己分明費了好些力氣也沒有拉扯下草藤,怎麼看着弱質纖纖的女子才隨手一摸,就讓馬兒脫了困。
車上的婦人也是察覺到外頭有些不同,探出了頭來,走了下來。若兒見她年約四旬,紫裙羅衫,身披一件兔毛坎肩,髮鬢之上綴了珍珠珠花,行走之間,自有一番風韻。
她下車之後,先是拜謝,後又問起,兩人又無車馬家人護送,爲何獨身到了這種荒山僻壤裡頭。
若兒於是將出身芳菲塢,前來帝都經營家族事務,今日外出訪友,前去“冰館”的事情盤托勒出來。這婦人又是眼明心清,只是幾句詢問,看兩人的衣着談吐也確實是大家出身,玉闋國內,男女也是平等,婦人拋頭露面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只是想不到這人小小年紀,居然是經營着家裡的事務,婦人讚賞地點着頭。
山道里出來了陣風,碧色突聽到車裡頭透出了股蘭花香氣,再看女子繡鞋上,也沾了些泥濘山土,婦人見了她的打量,也將自己今日在此的來由說了出來。
原來這車輛到了山間,正是尋訪一種很是稀罕的山間野蘭,這婦人少時就喜歡養些花草,只是一直苦於家裡養得蘭花太過矯揉了些,缺了些天然之氣,所以才尋到了山中,卻只是尋到些不入眼的野蘭,想着也是有些遺憾。
聽了這話,碧色眼裡也是多了幾分奇怪,一般人家中養花,都喜歡精細些的,這婦人反倒喜歡野生的蘭花,這又是何故。
“夫人,無論你今日是否找到了合適的野蘭,只要是養在了家中,很快也就會失了天然之美,”碧色搖頭嘆道。
那車伕聽了,也是插嘴道:“我家夫人時常到了山間看着滿山的碧綠山蘭,就豔羨慕不已,小心移植了回去,可惜養在家中一些時日後,或是養死了,或最後也成了家養之物。”
碧色笑道:“你們可是好生養着,白日裡怕日頭太毒,晚上則恐夜露太寒。”
婦人回憶着,點頭道:“正是,我還專門差使了一名丫鬟照看這些野蘭,只是無論如何用心,熬不住幾月大都是焉萎了,也不知是不是水土不好,還是照看的人不夠上心。”
只見眼前的粉衣少女信手指着山邊的滿地野蘭,此時正是冬意蕭瑟,唯獨這些傲蘭點綠了山坡,融雪之下,盎然生機不減半分。
碧色娓娓說道:“我在家中也是很喜歡養花護草,夫人可知,這花和人都是一個道理,你看這漫天的蘭草,何曾有人爲它遮風擋雨,何曾有人爲它修剪枝葉,這裡的一葉一花,都是上天之賜。”
若兒在旁聽了也是微微點頭,芳菲塢中,除了些人工賞玩的花草,還專闢了幾處爲野花圃,養得都是些天然品性的花木。蘭,竹,梅,鬆四君子更是如此,這般品性高潔的花木,自然該天生天養,在了日頭的烤曬下,雨水的洗禮中,會越發顯現出精緻。
那婦人似受了啓發,正要拜謝。哪知一旁的那名藍衣少女卻是欲言又止,那婦人峨眉輕擡,問道“這位姑娘,可是還有什麼其他見解?”
若兒看看少婦,只見她雖是四旬,容顏卻是清麗無雙,眉目之間,略帶愁容,若兒說道:“世間花木何止萬千,夫人爲何獨獨愛蘭?”
那夫人聽了這話,只覺今日碰見了眼前的兩名少女也是有些機緣,索性將心中的愁事吐了出來:“我自小出身貧寒,周邊唯一可以賞玩的也只是些蘭花草木,以後隨了夫君,日子是清閒了,但喜愛的卻仍舊是先前的那些山野之物,說來也是讓兩位姑娘笑話了。”
若兒再說到:“世人愛花,各有所愛。富人多愛牡丹,因其話說雍容。夫人愛蘭,也是心性使然,花如人,夫人在野外取花,不遠千里強着栽種在了家中,卻是忤逆了天性,只是就算如何養護,水土再對,花性不定,最後還是一般的結果。”
那夫人聽了,身子一顫,往前看着眼前的藍衣少女,這女子小小年紀,倒是很有幾分洞察人心的本事,再看那雙眸,又明又亮,如冬日暖陽。
她心中多年陳鬱,卻被人一語點破,心洪潰堤而下,眼裡不禁熱濡起來,她再度拜下,卻是深深一鞠,她嘴上謝完:“兩位姑娘對了花草有如此研究,芳菲塢果然是名不虛傳。”
碧色和若兒聽罷,想起了這幾日的煩心事,也是眉間多了幾分愁苦。婦人笑道:“兩位姑娘着也是如花般水靈的人而,舉止談吐比中帝都的那些嬌柔小姐大是不同,要對那些虛假小人三叩五請,還真是受了刁難。”
婦人說完,一掃先前的那股惆悵之色,問道:“兩位姑娘可是想到了法子,解救花塢裡的燃眉之急?”
她倆先是點頭,再是搖頭,將先前秋膘說的話轉述了一遍。婦人聽了這句“帝都中最有權勢的女人之後,舒展眉頭,掩嘴笑道:“我也曾聽人說起這禍端是因一顆酸橘。這位出主意的人說的也是不錯,帝都之內,能將燎宮中的橘子由酸變爲甜的只得是一人,這人你們可是找到了。”
碧色也是憂心,嘴上連忙回道:“這人說的可是燎宮中的雲後,只是她久居帝宮,又不喜外出,宮檻高如山,一時半會兒我們哪能見得真人。”
婦人笑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見兩名姑娘出自芳菲塢,自然也會照料花物,想蘭家中有一處小茶所,缺了兩名手腳伶俐的丫頭,可否請兩位姑娘到了店裡一坐,幫忙整頓整頓。”
得了這番話,兩人雖是不知這名叫想蘭的夫人是何意圖,但她們又都是有顆玲瓏心,想來夫人也不會無端提出了這樣的要求,等問清楚了想蘭夫人的店鋪所在,就約了三日後前去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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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意正濃,炎舞在了百里門也是百無聊賴,她這樣的火焰之體,最討厭這樣的冬日嚴寒。整個季節裡都是大門不出,小門不邁,連燎宮都懶得走動了。
這一日她在房中正偎着暖爐,手中的香茶卻是越喝越是淡味,心裡正焦躁躁着,聽德手下有人前來傳訊,說了蘭所的想蘭夫人送了茶帖,請她前去品嚐剛出的新茶。
“想蘭師母,在了這樣的大寒天裡,還能製出了什麼新茶?”炎舞嘴裡唸叨着,又覺兩人許久不見,就準備了車馬,直奔往了城東的蘭所。
炎舞下了車來,腳步輕盈,踏在雪上不留多少痕,纔剛近了蘭所,就聽得蘭香環繞。城東的這塊空地,因爲這家小小的茶所,增色了不少。
炎舞攏好衣口,纔剛進了蘭所,就被滿屋的新式擺設吸引了過去。
她抖落火裘上的碎雪,打量着四周,蘭所裡,早些時候那些看着有些素淡的蘭花屏風被置換一空。裡頭升起了一些暖爐炭火,裡頭似乎添了些向料,香菸渺渺,各色蘭花開的正茂。
冬日哪來的花香滿屋,她再看花盆旁邊,只見都擱放了個暖水小盞,她嘴裡問着:“師母何時有了這般精妙的心思。”
只見前方想蘭笑意盈盈,前來迎客,炎舞再看茶所裡頭,門面全然不同,自己這樣的畏寒之人,呆在裡頭,都覺得很是舒心。
她心中奇怪,師母最不喜這樣的豔麗花色,怎麼纔是小半個冬季,就見她茶所裡頭,渙然一新,更看她今日連神情都歡愉了不少。
想蘭將她引到裡頭茶間裡:“這些日來,我也是領悟了出來,世上蘭花也有了千千萬萬中,出了白蘭米蘭,紅的開得也是豔,紫的開得也是羨,在了這冬日裡頭,還是換上些暖眼的,讓人看了更加精神些。”
炎舞嘴上一陣讚許,再看想蘭,心裡也是一陣唏噓,想蘭是前任國道館館主-炎囚的結髮妻子,這些年來,師父下落不明,炎帝憐惜她一人在了帝都孤苦無依,才賜了她這所茶所。
想蘭生性淡泊,經營這茶也是漫不經心,自己見她日日思念師父,纔是四十歲的人,卻是有了七八旬老人的心思,每日不見歡喜笑容,也是開導了好些次,都是沒有多大用處。
今日看她卻覺她眉目裡滿是歡暢,似乎一夜之間就明白了許多事。
想蘭算是她的師孃,也算是看着炎舞長大的,平日炎舞對她就是恭恭敬敬,時不時也會來陪她聊上幾句,只是這些天天氣寒了些,自己也就少走動了。
想蘭拉她坐下,再提起了茶壺,爐火燒得正旺,只見壺嘴輕點而下,一條熱氣水龍注入杯中,眼前立時就多了杯香茶。
再聞那茶香嫋嫋,聽到鼻子裡就覺得身上暖洋了幾分,炎舞再緩緩喝下,只覺得嘴裡回味的花香,很是濃郁,再看杯中,蕊黃茶色,看着也是悅目。
炎舞誇道:“師孃當真是好手藝,這花茶和了前些日子相比,不知好喝了多少。”
她細看手中茶盅,質地上成,細膩溫潤,也不燙手,最和自己這樣的怕冷之人。
想蘭見她喜歡,眼底也是多了些喜色:“我知道你怕寒,才特意挑了這種茶,這茶中的花瓣都是用薑汁浸泡,都是冬日暖身用的,對了身體很是有些好處。”
炎舞聽了心中發暖,她母后去得早,小時也是師父師孃在旁好生照料,纔有了今日,正要感激幾句,卻聽想蘭說道:“我這幾日得了些上好的金橘,你且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