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前後的這三撥子人,將蘭所裡頭的悠閒驅逐一空,兩姊妹纔剛要鬆口氣,外頭又傳來陣人聲:“有人在嗎?”
人聲在了風雪裡頭聽着,有些變了調子,碧色心裡埋怨着白忙活裡一通,聽了這麼句問話,嘴裡嚷嚷道:“這還讓不讓人停歇了,今個打烊了,明個趕早。”
草簾飄了起來,陣陣花香透了進來:“這兩丫頭,離家纔是幾日,就忘了禮數,姥姥冒着大雪進了城,你們倒是連口熱茶都捨不得招呼了。”
芳菲老嫗帶着帝都外塢掌事和韓家兩姊妹走了進來,一時之間,房內暖融了不少。芳菲塢到了緋雲城足有小半個月的路程,幾人都是一路風塵。
若兒見了老嫗等人,碧色見了身子看着也是痊癒了的碧然,都是喜上眉梢。連忙迎了上去,和另外幾人的歡聲笑語不同,韓紅窈雖沒見多少喜色,但臉上也難得見了些和悅,接過若兒手上遞來的茶水時,也顯出了些笑容。
先前外塢的掌事已將連日來的事情都稟告了,碧色卻還是洋洋自得的將兩人如何碰到想蘭夫人,見了炎舞,結了外塢的事情都學舌般再說了遍。老嫗和碧然也是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誇上幾句。
和碧色的撒嬌乖孫的模樣不同,若兒只是垂首在了旁邊傾聽着,只是隨意和着碧色的話,心裡想的是老嫗幾人爲何齊齊趕到了中帝都來,看她們的神情,似有要事和她們商量,又遲遲不開口。
見了一旁還是沉思着的若兒,老嫗示意她過來。待到兩人都坐在了老嫗身側,老嫗才試探着問道:“你們兩人在緋雲城呆得可還習慣?”
碧色聽罷,長吁短嘆了起來,數落着緋雲城中的種種不是,照了她的話說,從吃的到住的,無一處比得上芳菲塢,直哄得老嫗又是笑罵了起來。若兒在旁敷衍着答了幾句,和碧色不同,她少時離家,冰原的日子本就是清簡,這會兒無論是到了何處,都是比冰原要好上千百倍的。
老嫗見了兩人的兩番答話,嘆道:“你們倆也是大了,將來總有一日是出嫁離了內塢的,看來這以後的日子,也該是讓你們在外頭多磨練磨練。”
聽了這“嫁”字,碧色低下頭來,鬱聲說道:“碧色一輩子不嫁,就陪在姥姥和娘身旁,世上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老嫗眼底閃動,看着碧色的臉上出現了些惱色,說話的語氣是十足十的認真,自己這小外孫女,平日總是嬉笑滿面,在了自己身旁撒潑蠻纏,何曾有過這樣的認真勁兒。
一旁的韓碧然聽得也是眼簾低垂,幽幽地嘆起了氣來。韓紅窈在旁聽得,皺起了眉來,再看若兒也是跟着閃了神,心裡猜測這會,這半月多的中帝都之行,兩小丫頭怕過得並不乏味。對了碧色的婚嫁之事,她這做姨娘的是無權過問的,她腦中盤算着如何將早幾日收到的炎闕令的事說了出來。
蘭所裡頭的爐火因爲疏了看管,這時黯了些,那些在了暖泉裡養着的蘭慵懶地開着,香氣浮移,室內冷了些。
外塢的掌事小聲說道:“這回可是多虧了兩位小小姐,纔將先前的事情平息了,也是小的該死,讓人抓住了把柄。”
老嫗聽罷,擡眼看着一直恭侯着不敢坐下的掌事,他是芳菲塢的老奴,照了年齡,也該是頤養的年歲了,早些日的牢獄之災催着他又蒼老了幾分,銀髮爬滿雙鬢,身子更見佝了幾分,芳菲塢裡,陪着自己步步走來的老人已經不多了,她嘆道:“芳曹,也該放你回家抱孫弄子,安享晚年了。”
芳曹的肩垮了下去,眼底卻又閃着些不捨,幾十年的主僕情誼,又怎是幾言幾語能夠說的清的,若兒和碧色聽得都是變了顏色,這事情已經平息了,爲何姥姥反而要責難對芳菲塢盡忠職守的老奴。
老嫗見了兩人眼底含疑,也知她們是替芳曹不值,卻依舊讓碧然清算着芳曹遣散和安家的費用。
“姥姥,你可是糊塗了,這事也不是曹掌事惹的,分明就是燎宮裡頭的貴人們有心找茬,芳菲塢才被推到了風頭浪尖上,”碧色看着芳曹到了這個年歲,覺得有些可憐,對老嫗的做法很是不服。
韓紅窈看着氣鼓鼓地碧色,嘴裡訓斥道:“放肆,你也是被你娘和老嫗從小驕縱慣了。”
若兒看着姥姥,再看看不出聲的的掌事,避重就輕地問道,“芳掌事辦事歷來精細,他一走,中帝都的差事又能交給誰來接手?”
碧色在旁連聲附和着,“姐姐說的對,芳掌事的資歷久,又有些老關係在,沒了他下頭的人可是要不服氣了。”
一旁的掌事聽了兩人的幫腔,心裡也很是感動,但想想這連日來自己的作爲,也實在是不該再呆在風起雲涌的帝都裡頭了,“多謝兩位小小姐的一番美言,你們是錯怪老嫗了。老奴也是風燭之年,真的難以在擔當這吃力的活了。老嫗體恤老奴,纔有了這樣的主意。”
外頭的飛雪盤旋落下,將芳菲一行人來時的路遮掩了住。碧然算完了手頭的這筆賬,才說道:“這外頭的世界並不如如你們想象的那般輕巧。”
碧色想起了前些日子看到的生身父親的放*蕩習不羈,再想想那名花裘女子的跋扈行爲,此時臉色還有些病白的孃親,傷神道:“如此的話,碧色不想再呆在外頭,我也不願呆在這中帝都,俗世喧譁,又怎麼比得上芳菲的世外之美。”
若兒張了張嘴,碧色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那自己呢,姥姥的這番安排,只怕有了她自己的原因,碧色沒有聽出老嫗的話外之音,自己卻猜出了大概。
此次的中帝都之行,老嫗似乎是有心考驗兩人,當年的韓紅窈和碧然兩姊妹,各自分開了內外塢的差事,碧色如果選了留在了芳菲塢,那自己...
和秋膘在外的那些日子,她過得也是歡喜,若姥姥真想將內外塢分開打理,自己似乎也是樂意留在中帝都的。
韓紅窈此時擱下了手中的茶盞,見了茶中的花瓣沉到了盞底:“每個在了芳菲裡頭的女子,生在了芳菲,就該有了自己的使命。”她說這話時,聲音很是冰涼,聽在若兒耳裡,卻是和紅衣冰川傅瑤有些相似。
碧色和若兒都是各自沉思了起來,碧然見老嫗和韓紅窈都沒有將今日來帝都的實在目的說了出來,就用了溫茶潤了潤嗓:“這說起來,前些日子,帝都這邊傳了道炎闕令過來。”
炎闕令是玉闕的帝旨,怎麼又送到了芳菲塢,前些日子是封塢,這會兒又是什麼緣由,接連幾日,芳菲塢哪來這麼多事讓別人挑刺。
老嫗將那道炎闕令取從了懷中取了出來,攤了開來,炎火令上,塢翎炎凰,下面正是幾個大字:“吾帝曾聞芳菲幼女已長成,正是婚配之年。再有齊堡二少,風流才俊,帝媒欽賜。”這面十寸來寬的錦綢之上,纔是寥寥數字,卻將韓家兩姊妹都看蒙了。
還是碧色先反應了過來,“炎闕令上的意思是,”她想也不想,嘴裡嚷叫着:“碧色,不嫁。”
若兒正要接口:“誰又想嫁了。”眼神卻定定地落在了“齊堡二少”四個大字上,她的兩頰間,飛起了幾抹可疑的紅雲。
剩餘的幾人的眼神一個不拉地落在了她的臉上。老嫗本還想將事情先推推下去,一時炎闕令上也沒有寫明芳菲幼女具體是何人,兩名丫頭要真是心有不願,還是可以找人替代,自己這芳菲塢是絕不會爲了帝令而委屈了她們倆,二是上頭也沒寫明婚時,真要說起來,也能拖個幾載。
碧色聽了也是吐了一口氣,心裡怪怨着姥姥不先將事情說個明白,還兩人一場虛驚。韓紅窈卻搖了搖頭,手指在了茶桌上叩了叩,“只怕我們還是來遲了。”
幾人看着她的手下,早前待客的地方,不知何時留下了個火印子,正是一隻五翎炎凰,旁邊還寫了幾個小字,正是“天作之和,半月之後。”
碧色連忙將今日來得三撥子人的情形都說了一遍,老嫗手中的炎闕令再也捧不住了,落在了地上,那五翎鳳凰熠熠而動,正是騰空飛舞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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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堡內之內,也是暗潮洶涌,齊傲世今日纔剛一回府,就被人叫到了兩名太上的房中。
堂中坐着的正是齊家二老和齊放以及他的兩房妻子。傲世自從回了齊堡之後,也是一如往常,對三番五次來探聽的大娘三孃的人手,都是裝作不知,顧自在了書房中翻閱着水陰之書,今晚家中幾名長輩都在,想來也是有了要事要商量。
兩位太上坐着的高案上擱着個金炎色的匣子,傲世進門之時,正迎上齊天和他的新嫁娘,齊薰之則是尾隨其後,跟了進來。
他行過禮,站在了下首。待到人都齊了之後,前方正襟危坐的齊老太才說道:“傲世,奶奶也是好些年沒有仔細看過你了,上前讓爺爺奶奶好好看看。”她的聲音裡透着慈祥,也是難得和傲世這般說話。
傲世往前走了幾步,眼前的兩名老者自己確實從未留意過自己,今日的舉動也是有些不尋常。今個兒,兩名老者的心情似乎不錯,臉上都是帶了幾分和色,端詳一番後,點了點頭。
齊家老漢再問道:“傲世今年也該足十七了吧?”傲世點了點頭,齊放在旁應到:“年後就十八了。”
從傲世進門就斜着個眼的大娘陰陽怪氣地說道::傲世也該是到了娶親的年齡,天兒也都成了家,這要不外頭說起來,還說是這做大娘的虧待了你,我這當孃的也是不容易,知道你心高眼高,一般的女子也入不得你的眼。說來也是帝光庇佑,炎帝親自做主爲你賜了道帝媒。“
傲世猛地擡起頭來,帝媒,這又算是什麼意思,他眼裡閃出了一道紅色的身影,當年焰姝在了自己的懷中,嘴裡慘笑道,“水域,我們來生...,”花婆羅那冷如寒冰的眼和送入胸口的刀,剜心之痛,無一不歷歷在目。他心底默唸,孃親曾說過,情字最惑人,這道帝媒所指之人無論是誰,他都是不會受的。
他嘴上正要拒絕,齊老太又發話道:“老頭子,齊堡的規矩可是不能破,齊家的男兒,只得成了家纔可以分得那份家業,纔算是個有了擔當的男兒。”
聽了家業兩字,先前還在旁看着笑話的風嶺三娘,眉頭微皺,眼不時地瞟向了那道炎火令上,也不知,炎帝給這個歷來不受寵的庶子指了哪家的姑娘。
傲世心裡有些猶豫,嘴上還是拒道:“傲世還小,想遲些年再...”
齊家老漢想起自己當年,也是成家之後,纔打下了齊堡的這份家業,嘴裡說道:“不小了,男兒該先成家後立業,你早些成親,也可告慰你孃的在天之靈。”
傲世猛地擡起頭來,看着兩老輕描淡寫地說着自己孃親的死訊,眼裡生了些恨色。一旁的齊放勸道:“傲世,這事情,我們已經允了下來,那家姑娘,我今日也是看過了,是個懂得事理,知進退的伶俐姑娘,你只需做了就是了。”
他只覺得胸中氣血翻騰,他強忍住不問出話來,看着眼前的生父,這十幾年來,他從未未自己爭取過什麼,這一次,他不能妥協。
齊放看見了他眼底滿是怨色,依稀又看到了當年的星塵,恍惚着說道:"傲世,你還有何不滿,芳菲塢的韓銀若,說來你也是認識的,我問過木卿君,那姑娘年年給你送了信來,也是有些情誼。”
聽了這話,傲世再是一愣,韓銀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