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雜陳心酸事,百感交集親情中。
當年,魏春芳病重被孃家接走後便杳無音訊,張本民一度以爲她拋棄了他和奶奶,不過現在從眼前的情況看,似乎是他誤解了。
魏春芳守在一輛三輪車前,車上放着個烤紅薯的爐子,她神情麻木,目光有些呆滯。只是在有人買紅薯的時候,她纔像個正常人一樣招呼忙活着,也只有那個時候纔可以看到她眼中有絲精氣神兒一閃而過。
張本民突然很想哭一下,他覺得自己不像個男子漢,一定意義上說,魏春芳就是他的娘!他就應該爲她的這輩子負責!前世沒做到,因爲後來在恍恍惚惚間就淡忘了那一段生活,是無情,還是無奈?說不清。然而,如今一切都重新來過,便不可再錯過!
“娘!”張本民走上前,溫和地喊了一聲。
魏春芳皺起眉頭看着張本民,好半天才回答:“你,是誰?”
“娘,是俺,嘎娃啊!”
“嘎……娃……”魏春芳閉上眼睛,努力地回想着,過了一陣子,她突然一抽搐,怔了一下,然後嘴脣開始抖起來,眼角泛出淚花,“哦,嘎娃,對,對了,嘎娃是我的孩子……”
張本民慢慢靠近了魏春芳,將自己送進她的懷中,然後,相擁而泣。
哭過後,魏春芳開始急着收拾攤子,提出要帶張本民回家。
張本民覺得有必要跟着去一趟,否則只是與魏春芳交流,很難弄清她現在的處境。
縣城邊上一個類似棚戶區的老城區,魏春芳的家就在裡面。放眼望去多是老舊的自建房,兩層小樓居多,還有一部分平板房。絕大部分的房子都有了年代,再加上不在少數的亂搭搭建,顯得異常雜亂,看上去有些灰舊蕭條。
這裡甚至沒有一條像樣的路,幾乎都七拐八彎,尤其是巷子裡,很多地方只是用水泥板或青石條塊蓋在露天污水溝上,形成窄窄的巷道,因爲不平整,踩上去還會“咕嗵咕嗵”直響。
魏春芳推開家門,各種傢什物件很陳舊,但收拾得非常利落。這符合她的性格,愛乾淨。
進門後的魏春芳只忙着做飯,說要讓張本民吃頓好的。
張本民便在門口轉了轉。
沒多會,來了一個有點佝僂的中年男子,看到張本民後警覺地問是誰。張本民頓了一下,說是魏春芳的孩子,嶺東村的張本民。
中年男子一皺眉,問張戊寅是你爹?張本民點點頭。中年男子立刻搖頭嘆氣起來,拉着張本民的手進了屋裡,聊了起來。
“我叫魏春耕,是魏春芳的堂弟。唉,我這個姐姐真的是命苦啊,她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大伯,當初在那種社會環境中不得已把她嫁給了你們嶺東村的一個病漢子。後來,你父親的出現,纔給了她些許安慰,只不過最後終究沒有逃過悲慘的命運。”
“是的,他們都很苦。尤其是俺爹,死得很冤,將來俺會討個說法的。”張本民道,“俺爹和魏春芳雖然沒有領證,但確實是成了家的,還擺過酒席,所以,魏春芳就是俺娘。”
“你應該喊她娘。”魏春耕抹了抹眼睛,“你娘當初病重,如果不接回來救治,肯定是死路一條。不過那時雖然救回了一條命,但精神頭卻沒救回來,整個人有點傻,唉,都是因爲想你爹的事想的。”
“俺娘現在是一個人住麼?”
“是的,你娘沒有親兄弟姐妹,你外公、外婆也已去世,就她一個人了。我看她沒有能力單獨生活,就用她的錢幫她買了這個小房子,我家就在旁邊,也好方便照顧。”
“論親戚關係,俺就喊你舅舅了。”張本民道,“俺有個想法,能不能把俺娘接回嶺東村去?”
“啊呀,接回去當然是好了!怎麼說那也是個家,就算死了,也能壽終正寢,要不在這邊,唉,實在是……”
“俺明白的,舅舅,這幾天俺回去就準備一下,然後就把娘接回去!”
“行,挺好的,挺好的!”魏春耕情緒也很高漲,“改天有時間,俺們兩家人一起吃個飯,認識認識!”
“好啊,舅舅家除了舅母,還有哪些人?”
“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小女兒,都沒有你大。”
“哦,那是表弟和表妹,一定要認識一下,畢竟也是很親近的關係了。”
“那可不是麼!”
正說着,魏春芳招呼吃飯了。
“你們吃吧,好好單獨處一處。”魏春耕抿抿嘴,欣慰地離開。
張本民很是感慨,坐到飯桌上一口一個娘地叫着,希望能勾起她更多的回憶,沒準還可以讓她的精神狀態恢復過來。然而魏春芳只是神神叨叨地念着張戊寅的名字,一會說得等他回來吃飯,一會兒又說他回不來了,一會兒又說得出攤了,趕緊掙幾個錢好送禮,把他從監獄裡撈出來。
這頓飯,張本民吃得心酸又心疼。擱下飯碗後,他便騎着車子往家趕,得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奶奶。
奶奶聽了自然是高興的,尤其是聽張本民說要把魏春芳接回來,更是雙手合十,說老天有眼,感謝老天爺!
第二天,張本民又去了縣城,一來把宋爲山和兩個女老闆娘那邊的國庫券收一收,另外再去看看魏春芳,順便跟魏春耕說說,如果沒有其他講究,次日就把人給接回嶺東村去。
到了縣城,國庫券收得很順利,但到人民醫院門口附近找魏春芳卻有點意外,轉了兩圈也沒看到人。張本民便問旁邊一家開商店的人,得知這兩天市裡要下來檢查衛生,醫院門口的小攤子都臨時搬到了菜市街那邊。
可是,來到菜市街這邊,張本民也沒有找到魏春芳,他問了一個攤主,有沒有看到一個烤紅薯的婦女。結果令人震驚,攤主說看到了,但在中午前就被工商的人給打了。
張本民頭腦一懵,趕忙去找魏春耕瞭解情況。
原來,有一個工商局的人拿了張十元大鈔,到魏春芳的攤子上買了兩個烤紅薯,一共六毛六。魏春芳滿臉帶笑地說優惠,收了六毛,找了九塊四。當時那人臉就一黑,接過錢咬着牙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這讓魏春芳很納悶,問旁邊一個賣烤餅的是怎麼回事。賣烤餅的告訴她,剛纔那人叫胡華然,是工商局收稅的,經常拿張十塊的大鈔來買零食、小菜,一圈下來人人都說大票子找不開,所以他每次一分錢都不用花,最後總能很神氣地提着一大堆免費的東西走。賣烤餅的還說,以前就有個賣瓜子的,一次疏忽大意,竟然找了一大把零錢給胡華然,結果第二天他就被收稅的人拖上執法車帶走,後來也就沒見他來出過攤,據說是被打怕了,不敢再來了。
如果魏春芳精神正常的話,估計會及時躲避,大不了就停兩天,等市裡檢查衛生的走了,再到人民醫院門口支攤就是。然而,精神失常的她卻沒有在意,結果中午時分就被胡華然帶着幾個工商的人來搗了亂,說亂設攤還不交稅,得好好管理一下,沒收三輪車和烤紅薯的爐子。
當時,魏春芳很慌神,忙拿了幾個熱紅薯陪着笑臉遞上前去,但胡華然一巴掌甩過去,烤紅薯全部翻落在地。緊接着,他一腳踹倒了烤紅薯爐子,說這東西太沉帶不走,當場砸了。另外幾個人一聽,輪着鐵棍就要砸下去。魏春芳當然不會那麼眼睜睜地看着爐子被砸,那是她營生的家當,就衝到爐子前擋住,說踢都踢倒了,就別砸了吧。胡華然一聲冷笑,揪住她的衣領猛地一拉一扯,讓她滾開。
魏春芳哪裡經得住這麼折騰,結果重重地摔了出去。這一摔,人竟然昏死了過去。幸好有個鄰居經過,趕忙跑回去告訴了魏春耕。
魏春耕驚慌趕來,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魏春芳,她像是喝醉了,跟灘泥一樣,額頭還流着血,身邊是已經被砸碎的烤紅薯爐子,散落出來的燒炭和紅薯灑了一地。旁邊的胡華然則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就像是舊社會惡主對奴傭一樣。
顧不得說理,魏春耕先把魏春芳送到了醫院,安排妥當後纔回到菜市街問清了事情的經過。
“俺現在就去工商局去!”張本民簡直怒不可遏,“一定得討個說法!”
“算了,民不與官鬥。”魏春耕搖搖頭,“吃點虧就吃吧。”
“不,舅舅,在這種事情上絕不能向權貴低頭!”張本民道,“而且俺有把握能討回公道!”
“你有關係?”
“……”張本民想說有關係,在這事上,能幫忙的可能就是王道力和林棟效了,可是他不想找,一方面不能老麻煩人家,另一方面他覺得靠自己解決也沒啥問題。
“外甥啊,沒有關係就不要折騰,沒用的,而且弄不好還會給自己找來麻煩。”魏春耕擔心張本民惹禍上身。
“俺會注意的,如果實在不行也就算了。”張本民敷衍着。對他來說,在這件事上絕無後退可言。
當天下午,張本民就來到了縣工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