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玉從慈寧宮出來的時候,面色着實不大好看。【
幸而談話之前,太后就已經屏退衆人,否則在那麼多宮人面前鬧將起來,不好看不說,只怕明日大臣們就要紛紛上彈章,指責他這個做皇帝的不守孝道了。
林清雖然不知道李懷玉和太后說了些什麼,但只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她和李懷玉不一樣,她是知道那個秘密的,所以她知道,太后對李懷玉這個兒子,或許的確沒什麼舐犢之情。這時候看到李懷玉這種表情,雖然意外,但又有一種情理之中的感覺。
不過既然那麼多年都過來了,想必太后也不會在這時候和李懷玉鬧開的吧?既然如此,想必李懷玉也不過是一時心情不順,明天就會好了。
不過林清顯然低估了一個母親對兒子的疼愛,也沒有料到平時還算理智的太后,在牽扯到自己的小兒子時,智商竟然降的那麼多,於是她的估計出現了錯誤。
直到第二日下了朝,李懷玉的臉色仍舊很難看。
陳姑姑因從不跟着李懷玉出門,所以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將魏忠和林清叫去詢問。說來林清是宮女,本來也不該有隨駕的資格,只不過李懷玉昨日想着去看衛木蘭,所以才帶了她,之後發生的事情,她又多少能夠幫上忙,所以才能一直跟着。
魏忠對李懷玉的失常也說不出什麼來,只道,“昨兒從慈寧宮出來,臉色就不太好看,沒想到今兒還是這樣。”
魏忠跟着李懷玉的時日最長。從前李懷玉還是皇子的時候,在慈寧宮也不是沒有受氣,但他都能很快的調節好。所以他十分不解,爲何偏偏今次格外嚴重?
林清想了想,斟酌道,“昨日去二皇子那裡時,皇上曾提起過,說是讓二皇子出宮開府,將來側妃進門也好看。二皇子只說擔心太后不允。皇上當時答應了代爲去說。不知是不是在慈寧宮說起這個,惹了太后不悅。”
陳姑姑看了一眼林清,難爲她將話說的這般委婉。不就是太后因着皇上讓二皇子出宮開府而不高興,想必也爲此和皇上起了爭執,說不得還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所以皇上纔會這般失態。
只是這種事,陳姑姑可以說,郝總管和魏總管可以說,惟獨林清不能說。她雖然也算是貼身伺候皇上的人,但實際上卻並不算什麼心腹。一來她在齊納輕功到底時日還短,而來有些事的確不適合讓下面的人知道。
所以林清十分謹守本分。其實若非李懷玉心情不好對伺候的人也是一種折磨,陳姑姑又恰好問起,她是根本不會開口的。
離間天家骨肉,這樣的罪名,她一個小小宮女可擔不起。
陳姑姑既知道了這事,便進殿裡去安慰李懷玉去了。這事任誰都沒有她有資格開口說話,因着她是御前尚儀,不止要負責皇上的一應事務,也擔着教導皇上的職責。就如閨中女兒多會請一個教引嬤嬤,指導她們諸多內宅事宜一般。她這個御前尚儀又是先帝親嘴指過來的。所以陳姑姑和皇上之間,感情倒比太后更親厚些。
見她進去了,林清和魏忠都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皇上對這個御前尚儀十分倚賴敬重,她說的話,皇上必能夠聽進去。皇上心情好了,他們這些伺候的人自然也好過些。
果然沒一會兒,陳姑姑便跟着李懷玉出來了。但見李懷玉雖然還有鬱色,但已經比之前好多了。他點了魏忠和林清名兒,“你們倆跟着朕出去走走。”
特意叫了自己,林清心裡已經有了明悟,想必還是要去看衛木蘭的吧?
其實她真心覺得李懷玉這樣子太折騰了。他是皇帝,而衛木蘭充其量是個漂亮點兒的女人罷了。即便他接近衛木蘭,也不過是被人說幾句閒話,對他並沒有別的妨礙。
畢竟人無完人,說不定臣子們反而覺得有點缺點的皇帝,更加容易親近呢!
只是李懷玉在這件事上面,卻是出乎意料的鄭重。林清想,雖然他或許還不懂什麼是情,但他對衛木蘭,應該是和別人不同的吧?
這對衛木蘭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能夠得到李懷玉的庇護,她在宮中的日子會好過得多。像她這樣根基不深的女子,入宮之後若是不得寵,就連宮人也敢隨意踐踏的。
但也是因爲李懷玉對她太過在意,自然會成爲其他女人的眼中釘。因爲所有人都在爭皇帝心裡的一席之地,她一個人卻佔了大半,怎麼不讓人嫉妒?
好在以如今的情形來看,最有立場不喜歡衛木蘭的太后,說不定對她不會有太大的惡感。畢竟皇上和太后的關係不太好,而太后那種微妙的心態,說不定還會讓她覺得,李懷玉成爲一個情種是件好事。
也就因着李懷玉這種無法言說的心態,所以他們也不過是在長春宮外頭看看罷了。幸而也不知是因爲昨日之事帶來的影響,還是李懷玉和衛木蘭着實有緣,總之他們到的時候,恰看見衛木蘭正坐在長春宮的院子裡做女紅。
她做的很專注,背弓成一個優美的弧度,頭顱微低,露出形狀美好的側面,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留下淡淡的陰影。便是林清這個女子瞧了,也是止不住的心動。
她轉頭去看李懷玉,卻發現他正呆呆的看着衛木蘭,腳下卻情不自禁的往那邊走去。
魏忠正要跟上去,林清連忙伸手拉了他一把,低聲道,“魏總管,咱們在這兒等會兒吧!想必皇上也想自己獨處一會兒。”
魏忠會意點頭,兩人便停在原地,看着李懷玉走到衛木蘭身邊,在離着幾步的距離停下。然後兩個人一個站着,一個坐着,一個專注的做女紅,一個專注的看着她。
林清不知道爲什麼,忽然覺得眼睛酸酸的。那兩人站在一處,如此相得益彰。這一幕那麼美好,她真遺憾手中沒有一個相機,讓此刻永遠停留。直到很多年之後,林清都還記得,這一刻的心情。
她心裡同時也有些感嘆。這世上真有些人如同珍寶,如同名花,生來就是給人捧在手心的。衛木蘭就是這樣的人。她美得哪怕只是坐在那裡的一個動作,都能扣人心絃,都能讓人情願奉獻所有,去換她一個眼神的垂憐。
而另一種人,就是雜草,在任何地方都能活得很好,但卻永遠也得不到別人的關注,只能掙扎着求生。她就是這樣的人。
這宮裡是養花的地方,但究竟是名花能夠活得更好,還是雜草生命更強。這個問題,她一點都不想知道。
因爲就在這一刻,她對這個皇宮,突然生出了無數的惶恐。她急切的盼望着十年時間快快過去,然後好離了這裡。她真怕自己熬不過去。
就在林清胡思亂想之間,衛木蘭已經發現了李懷玉的存在,只見她面露驚訝,眼裡有一瞬間的迷茫,而後才慌忙站起身請安。
李懷玉似乎也有些情不自禁,竟然做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有做過的事。他伸手將衛木蘭拉了起來,像是又說了一句話,然後衛木蘭便紅了臉垂着頭,十分嬌羞的樣子。
又過了片刻,她纔開口說了一句什麼,然後便彎腰收起自己的東西,轉身快步進屋的。
而李懷玉的目光,卻一直跟隨着她,直到什麼都看不到了,這才悵然回神,往林清他們這裡走來。
回去的路上,李懷玉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而林清則是十分好奇,衛木蘭到底說了句什麼話,既然讓他這般魂不守舍。
又走了一會兒,眼看着就要到乾清宮了,卻忽然聽得一陣吵鬧之聲。李懷玉似乎對於自己沉思被人打斷十分不悅,開口道,“去瞧瞧,什麼人在此喧譁?”
林清往魏忠那裡看了看,忽而反應過來,自己地位是最低的,這跑腿的活兒,自然該自己去做。連忙行了個禮,往聲音發出的地方走去。
到近處一瞧,原來竟是於非茵和程懷柔兩位秀女。瞧那個模樣,於非茵身後跟着一羣人,反觀程懷柔只有一個人,顯得人單力薄。再加上於非茵穿着一套大紅繡牡丹的衣裳,層層疊疊看起來繁麗之極,而程懷柔卻是一身水藍色的裙裝,看起來弱質纖纖,楚楚可憐,倒像是於非茵在欺負程懷柔了。
林清一時之間,感覺十分複雜。她一早就知道程懷柔是個心比天高的,卻沒想到她的手段也不一般。不知今日之事,她是知道皇上要路過此處,才這般賣力裝可憐呢,還是一貫就是這樣的形象?
“怎麼了?”一個聲音忽然出現在身後,林清嚇了一跳,才反應過來那是李懷玉的聲音。
他沒等林清回答,便道,“原來是秀女紛爭,難怪你不知道怎麼說呢!”
林清一瞬間不知該說什麼好。其實看到程懷柔的那一瞬間,她已經忘記了還有個皇上在後頭等着自己回報,而是陷入自己的思緒裡了。如今李懷玉竟然替她找好了藉口,她卻十分的不自在。
好在這時於非茵開口了,“你那是什麼樣子?!你弄髒了我的裙子,讓你道歉賠償,難道說錯了嗎?你哭哭啼啼一副我欺負你的模樣,以爲這樣我就會怕了你嗎?”
“於小姐!我……我真的知錯了,於小姐你那麼善良那麼高貴,難道非要爲難我不可嗎?”程懷柔眼眶含淚,怯生生的看着於非茵道。
惡!沒想到還能夠看到小白花的現場版,林清只覺得天雷滾滾,有神,看來人家說“藝術來源於生活”是真的,以前是她誤會qynn了,真看到現場版才知道其中震撼,難以言表啊!
看程懷柔這樣子不順眼的不止林清一個,於非茵身後跟着的一羣人中就站出來一個,斥責程懷柔,“我還是第一次見着這樣顛倒黑白的人呢!於姐姐何曾爲難你?不過是讓你道歉,你幹嘛哭得像是死了爹孃似的?”
這個姑娘穿着一身短打扮,頭上也沒多帶釵環,看起來英姿颯爽,想來是個武將的女兒,最是看不慣這種小白花,所以才第一個站出來說話。
果然魏忠低聲道,“那是遊擊將軍秦臻家的女兒,素日裡最愛舞槍弄棒,家裡本來打算報了免選,只是於大人沒有同意,最終還是進來了。”
看來那於大人是想用這沒什麼心機的女子幫他女兒固寵了?林清對這個姑娘印象很好,想着幫幫這個她,便笑着道,“這性子應該最不喜束縛,只怕宮裡的規矩沒少讓她爲難吧?既然人家家裡都不願送姑娘來,皇上不若就給個恩典。”
李懷玉心情好,倒沒有介意林清的逾越,笑着點頭,“你說的不錯,她父親朕正是得用的。若是因着此事生了芥蒂,反倒不美。何況這姑娘……”
她後頭的話沒說,但林清是懂的。這姑娘不是李懷玉喜歡的那一款。他喜歡的是衛木蘭那種無一處不美,精細如同瓷器一般的女子。這個於非茵勉強倒夠得上,可惜,打扮的太張揚了些。
這邊主僕褒貶人物,那邊程懷柔卻是又演過一輪。最後於非茵不耐煩了,冷冷道,“我還就不信了,這宮裡難不成沒有說理的地方了嗎?你若是不想道歉,就跟着我去慎刑司走一趟好了!”
程懷柔自入宮以來,時時跟在太后身邊,對宮裡的事務也算熟悉,自然知道慎刑司是個什麼地方,嚇得花容失色,連忙求饒,“於小姐,我……我知道錯了,都是我的錯,你饒了我吧!我以後見到你一定繞着走……”
“什麼亂七八糟的?”於非茵皺着眉,嫌惡的看了程懷柔一眼,“既然你知錯了,那咱們走吧!”說着帶着一羣人浩浩蕩蕩的走了,只留下程懷柔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一個陰狠的表情。
待人都走光了,李懷玉才冷笑道,“不料今兒竟然能夠看到這樣的好戲。這位程秀女倒是個狠辣的,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那於非茵處置得當,但未免太過強勢,失了大氣。”
林清聽着,不敢說話。李懷玉這幾句話,基本上就決定了這兩個秀女在宮裡的前程了。
她可沒有忘記,那位於非茵小姐,可是後位的有力競爭者,但有了皇上這句評語,只怕她的皇后之路,就要在這裡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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