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被蔣修染氣得着實不輕,那日回到宮裡便閉門不出。氣惱的久了,積鬱成疾。
香芷旋想想那女孩子,也只能報以一聲嘆息。
金枝玉葉有將別人的悲喜掌控於手的時候,也有無論如何都不能如願的時候。
三公主病倒的消息傳開了,鎮南侯夫人、寧二孃等人時常上門來。先前還真是不敢來,怕自己成爲第二個秦夫人。
香芷旋每日應承來客,照常處理家事,再有閒暇,便是打理元寶的大事小情。
後院的草地到了秋日一派荒蕪,元寶無所謂,她卻看着頭疼,吩咐外院的人把草除掉,鋪上方磚,在四周圍放了一排排盆景。
小花園經過夫妻倆三番兩次的折騰,其實有點兒不倫不類的。但是元寶高興,那些都不要緊。
元寶闖過兩次禍,撲兩隻秋末已罕見的蝴蝶的時候,撞倒了盆景,花盆碎在地上。第一次闖完禍就跑了,紫蘇將它拎了回去,指着地上的盆景一通訓斥。
它最怕的就是紫蘇,一整天蔫蔫的。
第二次闖禍之後,老老實實地垂着尾巴杵在那兒,像是等着挨訓。
紫蘇看它那個樣子,笑不可支,哪兒還有訓斥的脾氣,轉頭去告訴了香芷旋。
香芷旋過去看了看,覺着元寶可憐巴巴的,拍拍它的頭,說沒事沒事,往後多預備出一些花盆就是了,又不是把盆景毀了。
紫蘇忍不住悶聲地笑。
元寶見兩人都沒生氣,這才歡實起來,耀武揚威地跟着香芷旋迴了正屋。
有元寶陪伴着,時不時就會出一兩件趣事,給平淡生活添上幾筆靚麗歡快的色彩。
寧氏那邊,見香芷旋打理內宅事宜已是得心應手,便將外面一些產業陸陸續續交到她手中。
香芷旋知道婆婆的苦心,是想讓她在孝期內完全掌握持家之道,等到孝期過後,要學的便是走入應酬的圈子,屆時再摸索爲人處世之道。由此,對諸事愈發謹慎盡責。這不是一聲感激就能回報的,唯有盡力不辜負婆婆的期望。
錢友梅與蔚氏只安心留在房裡帶孩子,從來不干涉不逾矩,是讓人再省心不過的妯娌。
這一日,錢友梅到了香芷旋房裡,有事要跟她商量:“我和我大嫂合夥開了個鋪子,找好鋪面開始籌辦了,纔想起來應該跟你說一聲。是一個乾果鮮貨鋪子,你看妥當麼?”
“自然妥當。”香芷旋笑道,“只管繼續籌備。”她這幾日有所耳聞,只是以錢家的名義開的,又是不顯眼的生意。話說回來,不妥當的事,如今的錢友梅也不會做。
錢友梅笑逐顏開,“有你這句話就成,那麼日後我就盡心籌備了。”語聲頓了頓,期期艾艾地道,“我是個閒不住的,凡事都想親力親爲,這樣就少不得時常出門,可又不能帶着安哥兒東奔西跑的。到底是孀居之人,出門要輕車簡從,不好張揚。”
“不是還有母親與我、五弟妹麼?”香芷旋道,“何時要出門,看看我們哪個得空,將安哥兒送到房裡。晚間我與母親說。”
錢友梅感激地笑起來。
香芷旋是真盼着錢友梅能有個事由忙碌一段時日。不論怎樣,孀居之人的身份,需要慢慢適應。錢友梅強顏歡笑的時候居多,帶着安哥兒整日悶在房裡的日子越來越多。長此以往,母子兩個很可能會越來越孤僻——尤其安哥兒,本就不是活潑的性格。
如今內宅的幾個人都是以和爲貴,香芷旋自然也會替她們着想,願意一家人都過得歡歡喜喜。
錢友梅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時常來襲府的寧二孃的神色卻是越來越黯然。
寧家籌備寧元孃的婚事之際,也開始給寧二孃張羅婚事。
碧玉偷偷地告訴香芷旋,說聽到過寧二孃的哭訴,寧三太太大抵是要把她許配給人做填房,末了唏噓道:“到底是庶出,平日嫡母待她再親近,婚事上也不大可能嫁的如意。”
的確如此。只要有嫡庶之別,就會有人深受其苦。
碧玉又嘀咕:“總跑來哭哭啼啼做什麼呢?難不成老夫人還能干涉這種事?”
香芷旋一笑了之。
眼看着寧元孃的婚期越來越近了,香芷旋按照定製從庫房裡選了一對兒玉瓶作爲賀禮,又開了自己的小庫房,要私底下再送一份賀禮聊表心意。
便是局中人不能歡喜,她作爲朋友也要添一份喜氣。在孝期呢,不能在當日過去喝一杯喜酒,只能在賀禮上多花些功夫。
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是一本正經地忙碌着,可心裡並不能夠對這樁婚事生出任何想法。有點兒完全不能想象兩個人在一起生活的意思。
以前恨不得想破頭,現在那些雜七雜八的想法都沒了。
又是不敢對誰說的,怕人說她烏鴉嘴,不盼着人好。
時常找藉口,對自己說是秋意深濃的緣故,難免生出不樂觀的念頭。
可有時候又想,萬一婚事出了岔子,對元娘來說真的是壞事麼?元娘現在這情形,不比自己遠嫁來京城的時候好多少。
十月初四,宮中傳出消息:太后病重。
越兩日,太后召重傷在身的蔣修染進宮。
十月十三,太后薨。
國喪期間,不得操辦嫁娶之事。秦明宇與寧元孃的婚事要延期到明年。
朝臣、命婦進宮弔唁哭喪。
作爲太后生前見的最後一名臣子,蔣修染在喪事第一日進宮。
沒有人知道太后爲何召他進宮、與他說了什麼,正如沒有人知道太后的病情爲何來勢洶洶,區區數日便撒手人寰。
但是,太后在掌權干政的歲月,提攜過蔣修染,可以說,沒有太后,便沒有今時今日的蔣修染。所以,人們雖然好奇,卻不意外。
太后的離世,讓秦明宇不安得很。
他莫名覺得,與元孃的婚事似乎不止是延期那麼簡單。
秦家老太爺私下慨嘆不已:看到那個混小子成親怎麼就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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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冬季、春節,整個京城都是死氣沉沉,街頭一絲豔色也無。
國喪過後,官員女眷纔開始走親訪友。
襲朗沒有食言,將香儷旋的夫君鍾學坤調至京城附近一個縣城,還是做縣丞。只是因着國喪,才延期到了春日辦妥。
香儷旋自然要隨夫君上任,因要忙着打理新家,便只給香芷旋寫了封信細說原委,待到得空了姐妹再團聚。
知道與大姐之間不過相隔一兩日路程,香芷旋的心完全踏實下來。
放下了這樁事,開始惦記寧元娘,這日晚間趴在牀上問襲朗:“婚期要延遲到什麼時候?”
襲朗聽着她語氣有點兒奇怪,笑,“我聽着你這語氣,怎麼更像是在問我他們還能不能成親?”
香芷旋老老實實地道:“沒見過這樣一波三折的事情,你還不准我胡思亂想啊?”
“怎麼也要到秋冬再說。皇上重孝道,秦家老太爺亦如此,不可能國喪剛過就操辦喜事。”襲朗苦笑,“賜婚都這樣……真不能不讓人擔心。”
香芷旋順勢問道:“那你到底希不希望元娘嫁給秦六爺啊?”
“這種事我沒看法,不管。”
“那你就不怕蔣修染出狠招,把元娘搶過去?”香芷旋託着下巴看住他。
“我最多問問元娘願不願意,別的不管。”襲朗如實道,“明宇是我兄弟,可元娘是我們的妹妹,跟冬兒一樣的分量,這種事我不能管。像上次蔣修染算計寧三老爺的事情又不一樣,我不能讓寧家出閃失。”
“可萬一,我是說萬一,元娘要是成了蔣家人,你不覺得很麻煩麼?”香芷旋覺得自己這問題有些荒謬,可還是問出了口。
襲朗想了想,漫不經心地笑起來,“不麻煩。結親的事與官場上的是非,可以分開來。就如你問過我蔣修染尚宮主與否的利弊一樣,因人而異。”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這也是這些日子看出來的,之前不是太瞭解蔣修染。”隨後就颳了刮她鼻尖,“不準說這些了,明宇要是聽到我們這些話,不氣死纔怪。”
“時不與人,有什麼法子。”香芷旋嘆了口氣,心裡的確是有些歉意,“我也只是跟你說說,跟別人是不敢提的。”之後就趕緊岔開了話題,“太后那麼倉促地離世,你不覺得奇怪麼?”
襲朗點頭,隨即卻是淡淡的道:“有沒有蹊蹺,她的死對於多少人來說,都是喜事一樁。”又摸了摸她的臉,“太后要是緩過勁來,家裡又要不得太平了。”
香芷旋眨着眼睛想了一會兒,橫了他一眼,“你知道是怎麼回事——老太爺勒令你休妻的那天來的那位公公,跟你交情匪淺。你只是不願意讓我知道罷了。”說着又笑起來,“你清楚就得了,我還真不好奇。”
襲朗笑了笑,“的確如此,不想讓你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他攬過她,摩挲着她的脣,撫着她的曲線,“安心過日子,明年生個孩子。”
明年,子嗣的問題就要提上日程了。與他一般年紀的人,孩子六七歲的不在少數。
她的手滑進他衣襟,在他胸膛打轉兒,“盧大夫說,藥膳服用到秋日就能停了。到那時候,你不準再碰我。”
“我不碰你,你碰我總沒事。”他吮了她的脣一下,“是不是這麼回事?”
“我纔不理你。”
“那麼,”他將她壓在身下,“我從今日就得開始找補了,不然到那時怎麼能甘心。”
香芷旋啼笑皆非,“哪有你這麼算賬的?”
“你都好意思讓我半年獨守空房,我可不就得這麼算賬了。”他說完,狠狠地吻她,脣寸寸遊移。
直到惹得她主動纏上他,這才又去吻她的脣,仍是不索要,一臂撐身,另一手落了下去。
她慢慢地身形緊繃,語帶哀怨地喚他的名字。
他微眯了眸子,看着暖暖光影裡她宜喜宜嗔變得嫵媚的容顏,脣角的笑有點兒壞,“這樣都不肯碰我?”
香芷旋張嘴咬他,他卻早已料到,側頭躲了過去。她轉而一臂攀附着他,一手下落,“你可別後悔……嗯!”
話沒說完,他已強悍地沉身。
她放得開了,他越來越壞了。總歸不是他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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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蔣修染恢復的情形喜人,每隔十天半月,便召集幕僚議事。
他在家裡家外的一連番舉措,不斷傳入襲府。
蔣鬆見小叔父沒了性命之憂,便開始每日在蔣修染病牀前吆喝着報復襲朗和秦明宇,還時常請求蔣修染把手裡最精良的人手借給他幾日,他要做一件大事。
第一次,蔣修染不理他。
第二次,蔣修染讓他滾。
第三次,蔣修染讓護衛賞了他二十軍棍。
護國公和蔣夫人氣得跳腳,質問他爲何要打傷自己的親侄子。
蔣修染只回一句打他是輕的。
護國公和蔣夫人拼上半條命才忍下了這口氣。
襲朋聽說小舅舅見好了,傻呵呵地跳着腳要見見他。
二老夫人聽聞蔣鬆被打在先,就命人去給蔣修染傳話了,看看蔣家這麼彪悍的主兒是個什麼態度,自己也就不用整日提心吊膽了。
蔣修染說,不記得自己有這麼個外甥,襲肜要是得空,倒是可以去找他閒聊。
二老夫人鬆一口氣,讓人將自己的話告知蔣修染:等到二老太爺回府的時候,希望他也不記得那個姐夫。
蔣修染說,本就不記得。
事情其實都可以是關起門來不讓外人知曉,偏生蔣修染與二老夫人不壓事,從未管束過護衛或僕婦,自己被人問起,也是實言相告。
不少人以爲蔣修染一定是腦子燒糊塗了——這分明是有意鬧得衆叛親離。
後來又猜想:他是打心底看不上親友,還是另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