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榜後的第三天,刺史趙立言依慣例在他的府第爲通過州試的貢生們設宴慶賀,其實這也是刺史討好這些貢生的一種手段,畢竟,這些人當中很可能會有人中了會試,若干年後有些人或許會成爲他的同僚,有些人青雲得志,甚至可能成爲他的上司,雖然眼下不名一文,但提前打點一下關係還是有利無害的。
於軻作爲州試的第一名,自然應邀前往刺史府赴宴,他在參觀了趙刺史恢宏的府第之後才知,原來冤句縣那位可憐的寧縣令實在是清廉的很,他那靠挪用平叛稅建起的宅子,與人家趙刺史相比,實在是小屋見大屋。
湖光十色,水波鱗鱗,衆才子齊聚糊畔,飲酒賞景,賦詩作對,彼此間各通姓名,互稱仰慕。
所謂文人相輕,這些讀書人內心裡其實都彼此不服,儘管誰都認爲自己比別人強,但也不敢保證別人將來就一定混得比自己差,今日笑顏結識,以爲同年,將來若是人家發達了,或許還要靠着提攜一二。
當於軻與白啓明並肩出現之時,衆人立時由笑談風色變成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二人身上,當然,主要是於軻身上。
欽佩、敬畏、驚異,還有鄙夷,各種各樣的目光神色,像是一道道強弱不同的燈光,肆意的投,於軻坦然面對。
此時此刻,在這濟陰城中,於軻無疑已成爲了風雲人物。
這些讀書人都是聰明人,他們都曉得於軻做過些什麼事,一個能寫出那樣絕豔的詩篇者,竟會與黃巢那樣的人有瓜葛,一個沒有任何權力背景的讀書人,竟能以脣舌之能,說動堂堂觀察使不顧顏面,主動退讓,一個本來沒有任何希望通過州試的人,卻意外的成爲了第一名……
在這些人看來,於軻的身上有太多的不可思議,這樣一個神秘莫測的人,勢必會引起人們無限的暇想。
於是很快有人傳出了八卦,有的說於軻是刺史的私生子,有的說他在朝中有大人物撐腰,更有八卦者,竟說他是刺史夫人的姘頭,是被枕邊風吹成了第一名。
總之,當於軻出現在這裡時,他毫無懸念的便成爲了衆人議論與猜測的焦點。
而在於軻看來,眼前的這些所謂讀書人,大多是酒囊飯袋之徒罷了,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所以他只是笑着向衆人點頭打過招呼,之後便直接走向了亭外獨飲的那位書生。
那人就是此次州試的第二名範桑陽,於軻拜讀過他的大作,雖不若白啓明那般精彩,但也是難得的好文章,不管他在這場州試中用沒有非正當的手段搏取出線,光憑他的文章也足以證明他有這個資格去長安參加會試。
“久仰範兄大名,在下冤句於軻。”於軻那特有的謙謙君子之姿很容易讓人產生親切感。
範桑陽忙是放下酒杯,拱手還禮,客客氣氣道:“原來是於兄,久仰久仰,於兄的大作實在是妙筆生花,令某至今還回味無窮。”
“哪裡,哪裡。”於軻此時倒也沒慚愧之意了,似乎儼然已經習慣了用“抄襲”來的作品博得喝彩。
之後白啓明也跟着上來寒暄問候,三人都不是那種斤斤計較之人,並無文人間那種潛意識的敵視,所以談聊之間頗覺暢快,只將旁邊那些人的私竊議論視而不見。
等了許久,身形肥碩的趙立言刺史在丫環的攙扶下姍姍來遲,說了幾句客氣的開場白就宣佈宴席開始,接着便與應邀前來的每一個人舉杯示意,無非是說些什麼前途無量、我看好你喲的恭維話,態度卻是傲慢的緊。這些讀書人們自然是點頭哈腰,萬分受寵之狀,口中“多謝刺史提攜”說個不停。
當趙立言經過於軻席前時,並沒有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多說祝賀之話,而只是簡簡單單的舉杯意思了一下,對同席的白啓明也是一樣,然後就走向了旁席的範桑陽,態度忽然又變得很是熱情。
於軻倒也不爲趙立言的冷落感到生氣,他只是有些奇怪,若說有大人物在背後爲他說了好話,對趙立言施加了壓力,那這個人的權勢一定不小,以至於趙立言不得不聽從,如果是這樣的話,趙立言就沒有理由不熱情的對待他,以圖討好那位大人物,可事實上卻截然相反,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隱藏其中呢。
於軻越發覺的不對勁。
那趙立言的似乎身體比較虛弱,四下走了一遭便虛汗淋漓,於是很快就退了席。刺史一走,在場的氣氛立時輕鬆起來,衆人吃吃喝喝,吹吹牛、做做詩、聽聽曲、賞賞舞,興高志得,一轉眼便到月上梢頭之時,這時湖畔四周又點起了花燈,五光十色,將這湖水映照炫麗流轉,景色奇異。
很多人都是春風得意,酒意微薰,就連一向不甚飲酒的白啓明也喝了不少,他是一直以爲州試的結果是官府公正所致,所以心裡是真的高興。於軻卻沒那麼好興致,那個疑惑一直困擾着他,讓他沒什麼心情。
就在他心煩意亂,準備閃人之時,耳畔忽是傳來一陣悠綿的琴音,那旋律竟是那樣的熟悉,於軻豎起耳朵傾聽許久,猛然間省悟:“這不是我的《發如雪》嗎!”
古琴之曲,若非有琴譜,或是手把手的教授,一般人很難光憑音律就學得會,於軻這《發如雪》乃號稱“天宇異樂”,學起來更是不易。他自問從未將此曲傳授給任何人,卻不想在此間竟然親耳聽到,一時間甚覺驚奇,於是當即離席,尋着那琴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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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湖而行,轉過幾個水灣,鑽過數處洞幽,那音樂之聲漸漸清晰,藉着月色燈光凝目細觀,卻見在不遠處的水榭之中,輕紗微掩,焚香繚繞,幾名侍女垂手侍立,一名白衣女子正自低頭弄琴。
在這般如水月華之下,鱗鱗湖水中竟有如此佳人彈奏這般神音,恍惚間,便若仙人之姿,縹緲神秘,引人入勝。
光線朦朧,於軻看不清那女子真容,便是不由自主的輕步而上,悄無聲息的走近了水榭。又唐突了出現驚擾了人家彈琴,他便藏在一棵樹後側耳聆聽。
女子所彈的曲子果然是《發如雪》,只不過形似而神非,諸般細節之處並不似他原創那般,但似乎又經過了一定的修改變化,聽起來反倒有一種別樣之美。
於軻全身心的沉浸於琴音之中,當一曲終了之時,竟是忍不住低聲叫了一聲好。
“誰在哪裡?”裡邊的一驚,丫環們齊聲喝問。
既是現了形跡,若要逃避反而顯得圖謀不軌,於軻整了整衣冠,從樹後轉出,走上水榭來,站在那臺階上躬身施了一禮,彬彬有禮的說道:“某是受趙刺史之邀而來的貢生,只因爲娘子琴聲吸引,卻又不敢驚擾,故而藏於樹後傾聽,冒昧之處還請娘子恕罪則個。”
紗帳中,那白衣女子道:“於郎言重了,裡邊請吧。”
於軻一怔,心道她怎麼知我姓於,這聲音又爲何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下便擡頭向帳中望去,不由大吃一驚。
那白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當日他從紅葉寨牢中順道救出的抱琴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