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月十六日。臺南總指揮部。
一面巨大的南中國地圖遮蓋了指揮部半個北牆,地圖上,幾十道紅藍箭頭在四下發散着,一個個長城樣兒的齒型防禦標誌,點點斑斑的落在兩廣和福建,幾十個州府縣身上。
廣西中部、東部都已經塗上了紅色,只有臨近雲貴的泗城、鎮安、歸順三州府依舊爲清廷官員掌控着。廣州西部已經給完全拿下,雖然一些地方還沒佈置兵力,這是因爲欽州、廉州以及李士恩部,三軍一萬餘人的主力矛頭全指向了廣州。
衝殺最快的李士恩,其兵鋒已經攻克了肇慶府,三千八旗新軍在肇慶的攻防戰中表現得跟爛泥一樣爛。李士恩只是一個營的兵力,以寡敵衆,竟然一個上午就攻奪了肇慶府城。現今秦軍與兩廣的攻勢,真的是如火如荼!
劉卓率部開到了雲南東南部,齊大林部正在逐漸登陸雷州。向發率部攻克了潮州,正在向漳州進軍,劉暹督軍又兵壓福建沿海。整個秦軍攻勢圖上,只有漢中的情況還不曉得。
兩邊距離太遠,聯繫麻煩。不過就漢中的準備情況,固守地盤應當不虧。
“大帥,李士恩克下肇慶府,已經收攏了兩千左右的清軍降兵,其部只留一箇中隊和部分傷兵、輜重兵於肇慶,剩餘主力悉數殺向了三水。李學鳴、伍金柱兩部也收攏降兵一部,連同兩個大隊兵力,鎮守高州、羅定一帶。其主力也已拿下了新會,列兵香山西岸。”
“瑞麟、長善集結大隊八旗新軍。連同督標、廣東練軍三千餘人,以及舊軍萬人。總兵力超過兩萬人,固守廣州。張兆棟領撫標千餘人,練軍一個營,舊軍三千餘人駐守花縣,劉松山帶其部主力皆練軍千人,進至惠州,其侄劉錦棠帶兵一部抵到嘉應……”
一侍從正在給劉暹彙報着廣東回返來的最新戰報。劉暹站在地圖前默默不語。這一刻他又感覺到了分身乏術的無力感,或是說感覺着科技發展的太慢。如果這個時候就有無線電臺倒騰出來,劉暹會不惜一切代價。配置到大隊一級的。然後他身處廣州,潮惠的戰事卻也可以從容指揮。他的金手指範疇已經擴大到五百多裡!
“下令齊大林,儘快率部抵達廣州,統籌指揮廣州之戰!”這個月的月底,劉暹要大張旗鼓的走進廣州城去。
張氏的事情始終是個定時炸彈,不把廣州的旗人握在手心裡,劉暹就不放心。而且艦隊就要歸來了,還有什麼比廣州更適合迎接艦隊的呢?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劉暹當然還比不上一個真正的天子,但他的意志一旦決定下來,手下的以萬爲單位計的將士們,就要真的流血拼命了。
齊大林人還在高州。劉暹的電報直接發到了廉州,再送往高州也就是一天的時間了。得令後,齊大林半點也不敢怠慢。立刻帶起他手頭已經集結來的兵力,就向着廣州急行去。一共有三千來人,其中有一個騎兵大隊。一個完整的營頭,和齊大林的旅部,以及一小部分輜重兵。當然,他也少不了嚴令後續部隊加快進度。
不過齊大林帶着部隊趕到廣州外圍的時候,戰事已經打響罷了。
雙方五十門以上的大炮將珠江荔灣這一線轟擊的煙塵蔽日,雙方指揮官根本看不清陣地的情況。最前線的部隊,傳達命令時都要嘴貼着耳朵,聲嘶力竭地大叫。
“告訴憲臺,逆軍李學鳴部,已經在河西岸大瀝鎮一線展開進攻了。逆軍炮火十分猛烈,請求憲臺再徵調大炮,壓制逆軍炮兵。否則河西我軍堪憂。”南韶連鎮總兵曾敏行在李學鳴一次步兵進攻都沒大的時候,就很‘未僕先知’的向瑞麟求起救援來。
這個人膽子都已經被嚇破了。南韶連鎮總兵力有四五千人,直轄鎮標三個營,兼轄三江口、南雄二協,及清遠、佛岡等營。結果在李學鳴進攻廣州的路途,三戰三敗,將守區丟了個乾淨。只帶着兩千殘兵屁滾尿流的爬到了廣州,還繼續被瑞麟安排到了第一線。
李學鳴很想把自己團長的職務提到旅長去。所以他急需要戰功,開仗以來,就一路橫衝直撞,兵鋒直指廣州。在劉暹的命令傳達到他手上之後,更想着趕在齊大林這個‘婆婆’趕到之前,先賺一筆功勞,最好趕在齊大林之前,就把廣州拿下!
所以這一仗他打的很主動。親自督戰所部對廣州外圍的據點、陣地發起進攻。他對對手下軍兵說,自己營剛剛組建,在秦軍裡一項被視作二流部隊,幾跟李士恩這種半道投來的人一個檔次。
這回打廣州,部隊要好好發發力。
把伍金柱和李士恩都比下去,跟後頭上來的一流部隊,比一比,看一看。看誰纔是真正的二流貨色!
所以李學鳴直接把手頭的重炮全集結起來了。不惜炮彈的往對岸轟,就是想拔一個頭籌。
齊大林現在沒到。廣州城外的三部秦軍,是誰也管不着誰。縱然李士恩兵少,職務也低,但他跟李學鳴、伍金柱也沒啥瓜葛和掛鉤。在李學鳴發兵進攻的時候,他也想着先吃一口鮮桃呢。
大瀝鎮就臨近着荔灣,那兩岸荔枝樹可是後世廣州的一大景色。
兩河交匯,衍生出了珠江這條廣東第一大河。這荔灣恰恰就在人字的東面。
廣州站早就反覆勘察過地形,這段河流有三四百米寬,兩岸地形平坦,完全無險可守。那唯一的地障就是珠江。
曾敏行領着南韶連鎮的殘兵守在這裡,也就是依託珠江抗擊。當然,李學鳴的攻擊陣地不會正對着‘人’字岔口,要再往下游兩裡,這裡水流最遲緩。
根本沒接觸過近代戰爭的曾敏行,雖然也根據總督衙門發佈的指導,徵發百姓構築了好幾條塹壕,但近現代戰爭又豈是單單的幾條塹壕組成?
而且曾敏行挖塹壕,連彈藥儲備和傷兵安置地都不知道該如何設置。又因爲塹壕臨近江畔,地下水高,塹壕挖掘的很是淺薄。
如此兩千殘兵沿着波光粼粼的珠江東岸展開的防禦線有多麼堅固?就值得思量和考慮了。
炮擊自凌晨五時開始。一直到七點三十分方結束。兩個半小時的炮擊,李學鳴手下的炮兵大隊至少打出了一千五百發炮彈。整個清軍陣地就跟北方翻過了土的農田一樣。
清軍的火炮同樣在不停的還擊着,也很噴出了大批的炮彈。廣東是羶腥之地,衙門手裡有的是錢,並且還有粵海關。所以局勢緊張以後,瑞麟從洋人手中吃進了上百萬兩銀子的軍火。
比彈藥充足,這些清軍比進攻中的秦軍都要充足。
大隊長周天義是劉暹第一次進四川打石達開的時候就加入的老兵,資格甚老但進步卻慢,直到去年大隊長才徹底扶正。雖然有過炮擊下的訓練,但在西征之戰中打下西寧以後,就被留在了丹噶爾城,再沒有什麼實戰經驗的他,還是感覺着自己簡直就是到了地獄!他根本感知不到背後自己的炮兵對珠江對岸清軍的反擊壓制。抱着腦袋張着嘴蹲在地上的他直罵炮兵無能!這麼長時間了,還沒把對面的大炮給敲掉。
事實上李學鳴的炮兵大隊長,當然想把對面的炮兵給敲掉。兩邊都在打這個注意,炮兵大隊的陣地都換了四個,只是效果微薄。
終於熬到了炮擊結束,周天義跳起來,“趕快查明各中隊情況!”他對身邊的通訊員喊道,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而通訊員呢,也傻傻地看着周天義,顯然他也沒有聽見周天義的命令,只看到周天義的嘴巴在動。
劇烈的炮擊過後,人的耳朵都會出現暫時性的失聰。等周天義抓着一個木棍在地上寫了一遍後,通訊員才一個敬禮,大喊一聲‘是’,迅速跑去。
對岸的清軍還在一片混亂之中。那連天的炮火中,一線擔負指揮的參將不知道是被炸死了,還是臨陣脫逃了,反正是找不到了。
“鎮臺,逆匪開始渡河了。王參戎找不到啦……”
曾敏行氣的罵娘。在外面落下的炮彈開始稀疏了的時候,他開始讓人整頓手下的預備兵,但到現在一刻多鐘了,還沒整頓結束。逆匪即將發起進攻,前線指揮官又消失了,這是天要亡他啊。
“告訴憲臺,支援,我要支援。不然荔灣守不住!”
曾敏行再次讓人向瑞麟求援。然後也不管預備兵混亂不混亂,反正把人都拉上直往前線去。
從防炮洞裡鑽出來的秦軍士兵,一個個灰頭土臉像個泥猴。但登船、划船的速度一點也不慢。曾敏行帶兵趕到第一道塹壕的時候,周天義已經帶部跳出了塹壕,擡着單薄的竹筏子,全部下水了。
七八十張竹筏,漂的荔灣這一段江面上似密密麻麻一樣。曾敏行第一眼看上去都給嚇了一跳。
“等逆匪近了,進了射程,再打。”
曾敏行這樣叫嗥着。作爲一鎮總兵,他出現在前線上,讓混亂中的清兵確實提起了一截士氣,人心也有了一絲穩定。可是當槍炮聲再度密集響起的時候,曾敏行帶着一幫親兵跟兔子一樣退下前線的時候,清軍士氣大挫,剛剛壓下去的混亂變得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