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這主子出生起,她便跟着她了。這主子,雖說脾氣不怎麼好,但是因着自己是孃家跟來的,一直以來,對她還是客氣得很的。如今都四十六年了,她還是第一次見自個的主子發這麼大的火,也是第一次對自個發火。以往,遇到事情,這主子都會極力的隱忍的,就算是再氣,也只是在暗地裡發發脾氣就罷了,這次,顯然是氣得不行了,纔會在衆多的宮女內侍跟前,如此的失了分寸。
朱嬤嬤如是想着,才寬心的道:“是,皇后娘娘。”
二十餘名宮女內侍,這才跪行着出了毓秀宮的大殿。
沒錯,這女人便是整個大燕最尊貴的女人——懿德皇后阮文蕊!
只見她修剪得近乎完美的塗滿丹蔻的指甲,正抓着高臺大桌上的深藍色錦緞桌布,似是在抓一個恨極的人的皮膚,恨不能將它撕扯成碎片,以解心頭之恨。那纖白的手指關節,泛着青白,昭示着她心中的憤懣與怨懟。
程紫鴛,你個短命鬼,你生前奪寵不說,死了還要留個小雜種來氣本宮!
你是不是覺得死得不甘心啊?當初可是你自己來求本宮,以你的死來成全你孩兒的活,本宮亦是說話算數,沒有去對付你那孩兒。只是你知不知道,你那孩兒竟是裝傻充愣,欺瞞了所有的人?
可是,就算你的孩兒是個傻瓜,燕景辳還是愛他如命,從來都不吝給他最好的東西,如今竟是大張旗鼓的爲他選妃!選妃倒也罷了,萬不該將地點放在琉璃島!那琉璃島,本宮嫁進皇家近三十年,都還無從踏足過,更遑論本宮的皇兒!
你那孩兒得到的太多了,連本宮最尊貴的太子孩兒所得到的,都及不上他的十之一二!叫本宮如何不氣?
現在,整個大燕的臣民都知道你那孩兒不過是韜光養晦,只怕燕景辳恨不能將皇位都要送予他了!
如此,本宮怎可以再坐視不理?讓這屬於本宮的東西拱手讓人?
程紫鴛,你在地府,休怪本宮食言而肥!
思及此,阮文蕊眼中狠厲怨毒之色盡顯,手上用力一扯,那深藍的錦緞帶着遺留在大臺桌上的杯碟,全數被抖落在地上,再一次發出尖利的“哐當”聲。
阮文蕊一屁股跌坐在錦凳之上,胸脯激烈的起伏着,左手握成拳,擱放在楠木桌上,削尖的指甲掐進肉中亦不覺得疼。
燕景辳,你也休怪本宮無情了!
文蕊再不是那個對感情懵懵懂懂的女子,早在二十多年前,文蕊便已對你死心!
只有權柄與地位,纔是真真正正、實實在在的東西。
今日起,本宮若是聽到一點你欲將皇位送予那小雜種的風聲,我文蕊定然使出渾身解數,與你放手一搏!
深吸兩口氣,阮文蕊漸漸趨於平靜,臉上亦恢復了一貫的端莊。
坐直身體,輕啓檀口,輕聲喚道:“朱嬤嬤,進來吧。”
朱嬤嬤弓着身子,亦步亦趨的走了進來,當即跪了下去,以老態卻平和的聲音問道:“娘娘,有何吩咐?”
“呵。”阮文蕊輕笑出聲,玄即優雅的站起身,走到老嫗跟前,親自將她攙扶了起來,溫聲道:“嬤嬤莫不是生蕊兒的氣了?蕊兒不是特許你不用跪的麼?”
朱嬤嬤始終恭敬的道:“娘娘,老奴不敢。”
“不敢生氣還是不敢不跪?”阮文蕊打趣着,頓了頓道:“蕊兒剛纔有些心情不好,對你有些過火了。”
朱嬤嬤望着阮文蕊的眼睛,動情的說:“娘娘,老奴明白您心裡不好受,是以老奴不怪娘娘。”
“你能明白蕊兒不是有心的就好。”阮文蕊轉而附在朱嬤嬤的耳畔,吩咐道:“朱嬤嬤,你去給老刀送個信,要他遣人去請欣兒回來。再有,讓老刀可以動手了!”
“是,老奴這就去辦!”朱嬤嬤屈膝福了福,便折了出去。
哼!燕藜小兒,本宮對你的忍耐,已是到了極致!
拜月節是吧?!得看你有沒有命活到那個時候了!
鳳召閣是懿德皇后培養起來的一個暗殺組織,成員不過四五百人,但是個個都是精英殺手。他們只聽從皇后的詔令,每每下達的命令,都能又快又好的完成,從來沒有過失手的記錄。
漠城,一如既往的熱鬧。
只是它的表面上仍舊趨於一片祥和與奢靡之中,暗地裡卻因爲皇后的一句口頭懿令而有了些微的變化!
就拿魏王府和逍遙王府來說,周遭突然多了好些個生面孔,這不得不讓人多了份警惕。
七月底的晌午,天氣說不出的燥熱,再加上不時傳來的蟬鳴之聲,更是讓人心裡多了一絲煩躁。
逍遙王府的大廳之中,燕藜依舊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色錦袍,看上去神清氣爽。只見他安坐在大廳上首,修長白皙的手指捏着一片白色的綢緞,兀自的擦拭着本就錚亮如新的鳳鳴寶劍。
尋夜慵懶的斜倚在門欄上,手中端着一盤考究的糯米糕點,修長的腿有節奏的顛着,堪堪就一副小痞子的模樣;離歡則坐在門檻上,喝着丫頭送來的冰鎮酸梅汁,臉上是說不出的愜意的表情。
“爺,剛纔咱將外頭的傢伙給打探了一番,足有五十來人呢!”尋夜將手中的糕點整隻塞進嘴裡,那包嘴包口的表情,滑稽至極,但聽他含混不清的道:“爺,你猜猜,外面的那些人是誰的手下?”
因着王府的大廳過於闊大,是以說起話來,竟是有些迴音。
聽了尋歡的話,燕藜微挑了下眉,嘴角漾起慣常的淺笑,淡淡開口道:“猜那許多作甚?只要是送上門來的陌生人,一律給爺清除了便是。”
“嘿嘿,如此甚好,咱們兄弟許久不曾動手,還真是手癢癢的。”離歡傻笑着說完,仰頭猛灌了一口酸梅汁,臉上是按捺不住的興奮的色彩。
“嗤,你還怕沒機會動手麼?”燕藜對着鳳鳴寶劍的劍身哈了一口氣,繼續擦拭着,少頃,才接着道:“此次皇帝伯伯舉辦琉璃島的盛會,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出是爲我而爲之,何況是那個女人?這一舉動,只怕已經將她激怒了。那個女人,本就看不慣皇帝伯伯如此寵我,前些年的忍耐,不過是看我對他們沒有威脅,而後想對我動手,卻是逮不住機會罷了。外加上阮文淵阮青決一行,必定不會安於現狀。八月十五,一番打鬥必不會少!”
“哼,打就打吧,正好讓她瞧瞧咱們逍遙王府的實力!”離歡恨恨的說。
“那是當然!不然他還以爲咱爺是那種逆來順受之人!”尋夜附和道,眼中盡是不屑之色。
“你們萬不能輕敵!那女人明裡一副高雅尊貴、淡定自若的模樣,但卻並非良善之輩,她暗地裡拉攏朝官,企圖削減皇帝伯伯的勢力,豈不知道,皇帝伯伯早就有所覺悟!”燕藜頓了頓,道:“不過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有些手腕的,不管那手腕是不是見不得人,至少她能唬住那一大幫迂腐的大臣。雖說裡面有靠着阮文淵助她的成分,可單憑她能對一個足月的嬰孩下毒手,這份狠厲,也是不讓鬚眉的!另外,我們並不知曉她是不是有培植自己的勢力,是以要更加小心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