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堂。
黃夫人被丫鬟豆苗攙扶着從臥房來到了客廳上方的羅漢牀上, 然後豆苗從羅漢牀的另一端快速的拿過一個藏青色的錦緞靠枕,麻利的放在了黃夫人的後背處。
聽到外面“乒乒乓乓”的雨點聲,黃夫人知道外面的雨下的不小。
京城中好久沒有下雨了, 這對於她來說無疑是個好事, 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
突然腿上的疼痛感加重, 她輕輕“哼”了一聲, 每逢陰雨天, 她的兩條腿就要忍受穿心刺骨的痛,“老寒腿”的毛病也是近十年纔有的……
聽到她吃痛的聲音後,豆苗關心道:“夫人, 奴婢這就去姑爺的藥鋪買藥去!”
太過於疼痛,黃夫人被豆苗的一席話惹的想笑卻笑不出來, 面兒上勉強擠出幾絲笑容, 道:“兵荒馬亂的, 安兒的藥鋪估計也早關門了!”
這個未來的小女婿聰明能幹,在生意場上是一把好手, 關鍵是對她的寶貝小女兒也體貼的緊,她自然對這個乘龍快婿滿意的緊。
豆苗沮喪的低下了頭,小聲的嘀咕道:“當初夫人就應該跟隨老爺走的!”留在京城真的太不安全了。
“去巴蜀路途遙遠,並非易事,我還有病在身, 去了, 豈非給皇后娘娘和老爺添麻煩!”她這個年齡對於生死早已看透。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後, 外面的雨聲漸漸的輕了下來。
“中午吩咐廚房做個骨頭湯或者老鴨湯給姑奶奶送去!”黃夫人對正在給她揉腿的豆苗道:“你也親自去杏芳苑一趟, 給姑奶奶梳洗一番!”
豆苗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臉上閃過絲豫色,終究開了口, 慢慢的道:“夫人,奴婢在這邊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奴婢覺得姑奶奶是裝的。”說着就把幾天前去給江氏送飯的情形一一道了出來。
黃夫人嘆了口氣,道:“她也是個苦命的人,老爺走之前,我答應過他,一定好好照顧她的……”
她的話還未說完,兩扇緊閉的大門就被人用力從外踹開了,豆苗驚的一下從地上彈跳了起來,緊緊的護在了她的前面。
“嫂子,好久不見!”
被豆苗擋在了身前,看不清來的人,可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
很快的豆苗就被進來之人一掌劈在了左肩膀上,倒在了地下.
瞬間豆苗整個左側身子都麻痹了,失去了知覺。
豆苗右手撐地,掙扎着想站起來,卻徒勞無功,只能軟趴趴的躺在地下。
瞧到豆苗毫不留情的被安文打倒在地,再看他滿面冰霜,眸中充滿了恨意,黃夫人心中大駭。
“姑爺這是作甚?”雖說他甚少來江家但是見面也都是客客氣氣的。
安文細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間裝飾典雅的大廳,望着左側氣吞山河屏風旁邊的花几上擺放的一座精緻無比的西洋鍾,他的眸中閃過絲妒色……
看他一直目不轉睛的望着那座她的宇兒前次去琉球給她帶回來的禮物,應是惦記上了,黃夫人心中雖不快,可是見他來者不善,不想惹惱了他。
“姑爺若是喜歡這西洋物件……”
“嫂子以爲我還是以前需要仰靠江家鼻息而活的乞丐嗎?”她的話被他冷冷的打斷了,“江家的一切現在都是我的了。”
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絲不好的預感,忍着雙腿的疼痛,她扶着羅漢牀的邊緣吃力的站了起來。
“你把姑奶奶怎麼了?”
聽到質問聲,安文冷笑了幾聲,淡淡的道:“只不過丟在了你家後花園的魚池中餵魚去了!”
“你這個白眼狼……”她氣的渾身發抖,用手指着他,嘴脣囁嚅着,只吐出了這幾個字。
“怪就怪她當初瞎了眼,嫂子該不會真的以爲當年洛水河畔的相遇是偶然的?”
都快要三十年的事情了,年代太久遠了,可是“洛水河畔”這四個字以及它背後發生的故事,她這個當時剛剛過門沒有多久的江家兒媳卻清楚的很。
那個時候自己的公公也就是朝廷肱骨大臣---江柏寒還在世,當自己的小姑子向老爺子提起這門婚事時,老爺子和她的丈夫都是一百個不樂意,說門不當戶不對,姓安的小子別有用心,可是最終卻無奈小姑子以性命相要挾,兩個人只好妥協了,現在看來,老爺子和老爺都有先見之明,果然,別有用心。
“姑奶奶既已去了,江家跟你安家就再無瓜葛了,這麼些年下來,捫心自問,江家虧待過你嗎?”雙腿疼痛加劇,情緒平復後,黃氏又坐在了羅漢牀上。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同樣傻的問題你和你家姑奶奶都問了!”他頓了一下,話鋒一轉道:“可同樣傻的答案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怎麼能無瓜葛呢?誰不知在朝堂上江大人和宣王是死對頭呢?你的寶貝女兒江皇后又和麗貴妃不合?而我如今又效力在宣王的麾下,本要拿國丈爺開刀的,可他卻棄嫂子不顧,自己瀟灑的一走了之,那這筆賬目只能算在嫂子你頭上了!”說着就從袖口中掏出了一個火摺子出來。
朝廷上的事情,她向來不關心,可是對於她家老爺她還是清楚的很,除了有些貪財和迷戀權勢外,至於結黨營私他真的很不擅長……
自從女兒進宮後,她這個當母親的就很少與之相見,她的女兒她很瞭解,不是對方逼急了,瑤兒也不會發狠的……
死她不怕,可是在死之前,她多麼渴望再見一眼自己的丈夫、一兒兩女以及自己那個乘龍快婿,眼下,怕是不得見了,他連跟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結髮妻子都能痛下殺手,更何況她呢。
她面色平靜的望着他,沒做任何多餘的解釋和無謂的掙扎。
安文眸中閃過絲失望之色,這個結果顯然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是多麼希望身份最貴無比的江夫人此刻跪在地下向他討饒、求他放過她,讓他有一種報復的快感…..,然後他再放火燒了喜樂堂。
他一刻都不願意再大廳中呆下去了,轉身出去後,吩咐兩個手下進去把房中值錢的東西全部搬到了院中出來包括那座他心心念的西洋鍾。
外面的窗戶上和走廊兩端的牆角處已倒上了桐油,大廳中唯一進出的那扇大門被從外面用釘釘了起來,就連臥房中的那扇窗戶也被釘死了。
黃夫人靜靜的看着家中值錢的物件被搬走,對於這些東西她不心疼除了那座兒子送給她的西洋鍾,直到聽到外面傳來陣陣的“咚咚”釘子聲。
“豆苗,快,快點走!”
怕被外面的人聽到,又怕豆苗聽不清楚,她話語聲不大聲調卻有些高。
“夫人,奴婢不會丟下你的!”
豆苗掙扎着想爬起來,卻再次失敗了,急的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轉。
“我倆只能走一個,姑爺是隻狡猾的老狐狸,這把火燒完後,他必定會派人來驗明正身的!”她嘆了口氣,用命令的口吻道:“記住你一定要活下去,等見到老爺和大爺他們後,一定要告訴他們小心姑爺,不要讓他們替我報仇。”
聽到外面一陣“撕拉….”聲音,再一看大門外的火苗已開始躥了起來,黃夫人催促道:“還不快走!”
“夫人放心,奴婢都記下了!”
在江家生活了十幾年,豆苗是第一次見到夫人說重話的樣子,她再笨,也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最後看了一眼一直對自己很好的主人,用右手撐着往臥房一步一步的挪去…..
望着豆苗嬌弱的身影消失在了屏風處,她嘴角處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顏,臥房中的密道直通江府西邊的大儒巷,大儒巷是個僻靜的巷子…….
這條逃生密道還是前幾年老爺挖的,當時她還笑他多疑,說他勞民傷財,他卻說以防萬一,或許那個時候心思縝密的他就料到了會有今天,這輩子跟江楓華相比,她無疑幸運的太多了,至少有個疼愛自己的丈夫,幾個子女都很爭氣…..
大廳中的黑煙越來越重…….
三個時辰後,曾經金碧輝煌的喜樂堂變成了殘垣斷壁。
一個一襲黑色夜行裝的少年在仍冒着屢屢青煙的瓦礫上翻找着什麼東西….,突然,一具燒焦的屍體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細細查看了一番後,少年滿意的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