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分頭行動

自這一天起, 如同野外郊遊一般的鏘鏘七人行便正式開始了。不過,礙於七月十五將近,已經習慣將此日當成“受難日”的我的五大護法們, 還是不得不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特意放緩了行程, 領着我先在半道上的一座城裡落了腳。

只是……外面不比虛渺宮, 他們真的要在一家人來人往的客棧裡圍着我, 替我壓制魔性嗎?

總感覺這麼做太容易引人注目,我左思右想,還是準備將心中的顧慮悉數道出。誰料就在我找到賈斛麓並欲開口一言的前一刻, 我卻好巧不巧地目睹了葉子書跟唐立各自提着兩籮筐草藥出現了。

我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啊呀……看着你們倆這一團和氣的,我也就放心了。”然後, 我聽到在一旁像是指揮的賈斛麓笑語盈盈地說着, 卻只換來了兩人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神色淡淡的迴應。

“做這些, 不過是爲了教主而已。”片刻,唐立更是不鹹不淡地接了話, 放下籮筐後連看都不看葉子書一眼,“我纔沒這個閒情逸致去陪他搗鼓這種東西。”

“‘這種東西’往往能救你的命。如此瞧不起黃岐之術,等下一回你再長痔瘡的時候,可別拿眼盯着我。”葉子書聞言面不改色心不跳,這就同樣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我隨即不厚道地笑了。

他還真是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

眼瞅着唐立的臉色似是不好看了一些, 我趕忙本着“和諧至上”的原則, 勾着脣角走上前去。

“給我用的?”低頭若無其事地掃視了被擱在地上的四筐草藥, 我又擡眼來回打量了他們倆的臉, “辛苦你們啦。”

兩人見我笑眯眯地向他們道謝, 倒是不再明着暗着擡扛了,這便站直了身子衝我行了低眉禮。

他們如此賣我面子, 我自是既高興又感激,趕忙推着他們去沐浴——好洗去一身的塵土與疲勞了。

幾天後的月圓之夜,賈斛麓看着葉子書替我把了脈,兩人交流了眼神,便有前者喊我過會兒把衣裳脫了,去泡藥浴。

聽了他的話,我雖仍覺着不好意思,卻也不像頭一次那樣,出現強烈的反彈了。

可誰人能料,我都做好泡在水裡被圍觀的心理準備了,他們幾個大男人卻個個不見蹤影,只留下一個紅青在閨房裡守着我。

我對此自是感到奇怪,便詢問爲何只有她一人在場,然後才從她口中獲悉,葉子書已通過號脈確信我脈象平和、氣息平穩,沒有魔性發作的跡象,考慮到客棧畢竟不是自家地盤,不宜大張旗鼓地行事,是以,他們幾人經過商議,一致決定“冒個險”——先加大藥量,看看效果如何。

聽女子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我本是不住點頭以表萬分理解的,可偏偏聽到最後那句話時,我就情不自禁地抽了抽嘴角。

怎麼感覺自己被當成了小白鼠?

好在我心知肚明,葉子書他們斷不會拿我的安危開玩笑,因此也就是腹誹了一句,便乖乖地配合了。

是的,我脫光了衣裳,不着寸縷地在浴桶裡坐了好半天,身體裡也沒有生出任何異常的感覺。這讓原本還警醒着的我不由漸漸萌生了睏意,最後索性靠在浴桶內側,睡着了。

待到一覺醒來,我發現自己已是身着中衣仰臥在榻了。我猜,定是紅青把我從整桶的湯藥裡給撈了出來,替我擦乾身子又穿上衣服——只不過,在這整個過程中,我怎麼一點兒知覺也沒有呢?

心生納悶的我後來特意去問了紅青,這才得知是葉子書在浴桶裡加了類似安神助眠的藥,爲的是能讓我安安穩穩地一覺睡過去,以期一夜安生。幸而結果也誠如其所願,我確實是安然無事地度過了七月十五的這一夜。

奈何了卻一樁心事的我正歡快地提出要去城裡的集市上逛一逛——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不如去人多的地方碰碰運氣,指不定就能幸運地找着女魔頭的“七魄”——卻當場就被他們幾個給溫和地駁回了。

“十五剛過,謹慎起見,教主還是呆在屋裡爲好。”

身爲我教神醫的葉子書這樣說着,竟讓我無言以對。

謹慎起見……你什麼時候變成了這種小心翼翼的人了啊?這種性子不是應該屬於紀無期的嗎?

須臾,我一邊在心裡反駁,一邊下意識地看了紀無期一眼,恰逢他亦擡眼來看。

目光碰撞的一剎那,我不由自主地轉移了視線。

算了,不去就不去。

無奈作出瞭如上妥協,我在屋子裡一呆就是整整兩天,殊不知就是這二十多個時辰的工夫,瞞着我上街溜達的唐立就帶回了一個讓人心頭一緊的消息。

坤神齋,竟然把我們給“賣”了——分明已經通過卑劣的手段“鳩佔鵲巢”,得了大便宜的他們卻還將我虛渺教幾大護法離教的消息放了出去,令江湖上那些與我們有冤有仇的教派蠢蠢欲動,摩拳擦掌着企圖趁虛而入。

誠然,較之先前有根據地且又有三千教衆,而今的我們不但居無定所,短時間內還只能靠自己來保護自己的安全,如若有人集結了一大票人,羣起而攻之,那我們十之八九是寡不敵衆的。

那羣不要臉的強盜,還讓不讓人活了?!

耳聽唐立將打探到的情報簡明道來,義憤填膺的我直想一巴掌拍飛那些陰險可惡的小人。

沒錯,儘管我不能保證虛渺教從未做過任何侵犯他人利益的事,但僅憑我短短几個月同紅青一行人的相處,我就敢用人格擔保,他們絕對不是那種會行傷天害理之事的人。而那些道貌岸然的江湖人士,又有幾個能夠問心無愧地表示,自己從未拆別人的東牆,來補自家的西牆?在這魚龍混雜的江湖上,大多數人不都是漲自己威風,滅他人志氣嗎?只要別人沒有做得太過分,那些人憑什麼就能理直氣壯地對其喊打喊殺乃至趕盡殺絕?

思及此,我卻冷不丁記起了一件事。

等等……紅青姐姐他們……的確是不像是做壞事的人,所以,那些傢伙針對的,該不會是我吧!?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們其實是在向女魔頭凌邈尋仇吧?!

彈指間想起了那女魔頭把人扔豬圈裡抑或山溝裡的過去,進而又聯想起魔性大發時那脫離控制的心性,我的一顆心當即就猛地一沉。

也許……這一切都不是他們五個人的問題,也不是那三千教徒的問題,而是……

“唐立,你的那座宅子,沒有其他人知道吧?”心中越發悸動不安之時,紀無期的聲音突然將我從令人不寒而慄的猜想中給拉了出來。

我驀地眸光一轉,看着唐立注視着紀無期的眼睛,面無漣漪地搖了搖頭。

“那麼爲今之計,怕只有分頭行動了。”得到了想要的答覆,紀無期馬上掃視了衆人的面孔,一臉認真嚴肅,“我們六個人走在一起,太過惹眼,江湖上不乏認得我們相貌的人,屆時若是引來過多的注意,就不好收拾了。”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另外四個護法的認同。

眼見他們幾個皆是頷首表示贊同,我不由得側首看向提議者,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分成兩撥人,甚至三撥人,好藉此分散目標?”

紀無期面不改色地與我對視,簡潔明瞭地道出了一個“是”字。

真是的……我還想着,難得大家聚在一塊兒呢……

情緒雖是霎時低落了不少,我卻也還是個明事理的人,理解眼下情況特殊,爲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們恐怕必須採納紀無期的建議了。

這樣想着,我便沒再多言,分組行動一事,也就很快定下了。

我、紅青、葉子書、紀無期一組,唐立、賈斛麓、明辛一組——之所以安排了紅青與葉子書同我一道,一是考慮到有個女子,照顧我的起居比較方便,二是源於葉子書精湛的醫術,可以備不時之需,至於紀無期……我不太明白他必須作陪的理由。

好吧,我也不是排斥他的存在,只是……只是無期啊,你沒瞧見唐立那別有幽愁暗恨生的小眼神嗎?

思忖着唐立大約是因爲自己沒能跟紅青分在一塊兒,反倒被葉子書這個礙眼的傢伙撿了便宜,是以胸臆難平,我簡直都想拿自己跟他交換了。

不過想也知道,無論是我還是紀無期,都不方便爲了唐立的那點憋屈就隨意調動自個兒的組別——比如說,若是紀無期同他換了,那我豈不是要在一個三角里蹲着了嗎……

實際上也不是對此有多介意,我最終還是默默無言地目送唐立心有不甘地上了馬車,先一步揚鞭而去了。

是的,爲了儘可能地避人耳目,我們剩下的四個人,特地晚了他們三人出發——我們抄近路,他們繞遠路,如此一來,大抵就能在同一日到達目的地,重新聚集在一起。

據說,唐立的那座宅邸坐落於一個僻靜的小鎮上,那裡往來的外人不多,大都是些世代定居的樸實百姓,對於想要隱蔽的我們一行人而言,不失爲一個合適的久居之所。

所以,我自是對這個“新家”生出了些許嚮往。

不曉得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