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的生長環境, 讓李靜不懂世故,同時,也沒有欲\望訴求, 她活得散漫而隨性;性情平和溫柔, 卻有一種不知道是天生的, 還是被迫養成的冷漠淡然。
李家那樣待她, 絲毫沒見她不平, 自己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很少提及李家人,別人提及時,她面上也沒有太特別的情緒。
連家人的冷漠都能不在乎的李靜, 從小被長輩無視縱容的李靜,乖張談不上, 卻絕對不喜被束縛, 也缺少忍耐心與擔當。
而李靜想要的, 四年下來,就是她自己不說, 萬麒也知道了。可正因爲知道了,萬麒才確信,不管他如何被李靜吸引,都不會娶李靜進萬家門;而李靜,莫說對他只是朋友之誼, 就是感情再深些, 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做他的妾室。
萬麒對李靜是動了情的, 初始的有意思, 到後來的情根深種, 並沒有經歷任何轟轟烈烈,只是四年下來一千多個日子相處的潛移默化。
但是, 這份情動,從初始時,就註定了只是萬麒單方面的。
或者說,再怎麼情根深種,在萬麒心中,李靜都重不過萬家幾代積累的家業;但是,卻已經重要到了他不忍心李靜爲了他受絲毫委屈。
當然,萬麒之所以選擇不爭取,更主要的,還是源於李靜,李靜對朱說的感情,雖沒有表現得很明顯,但是,四年下來,相熟的人,知道李靜女子身份的幾位,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出來了。
雖然現在兩個人之間正在鬧彆扭,可是,正因爲在鬧彆扭,李靜的心思,更是幾乎全部放在了朱說身上。
要說嫉妒,萬麒當然也是有的,只是,感情這種事,畢竟不是他生活的重心,而且,四年下來,對於朱說,萬麒仍然是很不待見,卻不得不說一句欣賞。
雖不至於去主動促成李靜和朱說,甚至偶爾還故意誤導兩人讓兩個人之間產生誤會,但是,萬麒對李靜,卻當真是沒有了佔有的心思,最多,最多也就是想要在在一起的時間裡好好照顧她,想要她在他的庇護之下不被人欺負而已。
李靜輕咳了一聲,有些不自在地對萬麒道:“對•••對你,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芳兒眼看着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又常年養在深閨,我不是怕小姑娘敏感多想嘛。”
萬麒伸手,本想揉揉李靜的頭,擡到半空,又轉而搭在她肩上道:“秦姑娘並不是你想得那般不懂人情世故,還有,比起提醒我,你還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爲好。再怎麼護着她,你們總也是表親,中間隔着一層。更主要的,你那樣護着秦姑娘,爲她擋了登徒子,也讓她失去了與如意郎君接觸的機會。秦姑娘不是孩子,你該相信她的眼光,就算擔心,在她身邊爲她把把關就好。
秦姑娘也到年齡了,此次進京,我們少說也要住上近一年,秦家出了那樣的事,秦總鏢頭和秦夫人傷心之下,難免忽略了秦姑娘的親事。你要是真爲她着想,該留心爲她找一門好的歸宿纔是。”
秦芳對李靜的那點兒心思,別說萬麒,平日走得近的幾個,長眼睛的都看到了,可是,偏偏,李靜自己絲毫沒有自覺。沒有自覺也就罷了,還總在不經意間做出讓秦芳誤會加深的事情來。
“芳兒進京,舅舅家裡知道嗎?”提到秦芳的親事,李靜多多少少也有些擔心。她自己無所謂了,即使不成親也餓不着。而且,心理承受力強,這麼多年下來,也不怕再擔一個嫁不出去的名聲。可秦芳就不一樣了,小姑娘明顯是那種需要人照顧體貼的性格,如今,秦廣生死未卜,秦漢看着也頗受打擊,雖然說秦家也不差她一口飯吃,她在秦家待着,總是沒有人能分心心疼她。如果能在京中有什麼際遇,遇到一個老實本分,家境殷實的良人,倒也不錯。只是,前提是,別再讓秦家爲她格外擔心。
“秦姑娘想要進京看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念想了。府上應該是默許了的,畢竟,家裡出了那樣的事,小姑娘也該散散心。臨行前,我也曾到秦府拜別過,我看秦夫人的意思,也是想讓秦姑娘跟着進京散散心。”萬麒說得算是含蓄了,秦夫人那都不是暗示,是明示了,他也沒做什麼,秦夫人這幾年下來,卻越發把他當女婿看了。若不是秦廣出了事,在秦勇父子回來之前,她還暗示過萬家提親呢。
聽了萬麒的話,李靜沉默了半晌,終是開口道:“那就讓芳兒跟着我們進京吧,只是,也別女扮男裝了,她那樣子,穿上男裝,反而更能看出是姑娘。還是穿着正經女裝,免得被人誤會。她家的丫鬟水兒,也是個不太靠譜的。你那裡要是有幹練知事的丫鬟的話,借我一個放在她身邊。”
朱氏對萬麒的那點兒心思,李靜自然也是看到了。只是,對於朱氏的不自知,李靜都不知道該怒還是該笑。萬家,也是她家姑娘能攀得上的嗎?
只是,放着秦芳那樣在家,李靜也多少有些不放心。現在看着她也就是對萬麒親厚些,也不知是不是小姑娘靦腆,但是,萬一這相思醞釀成了感情,那可就不好了。帶她出來見見世面也好。
李靜覺得,自己越來越把秦芳當自家姑娘看了。分明兩人是同年生的,就算有着前生的記憶,李靜也沒有對李讓、摩西有那樣護着緊着的想法。
微微嘆了口氣,李靜在心中吐槽“果然,養姑娘就是操心呀。尤其是,養那種怯懦卻又倔強的姑娘。”
未時三刻,一行人到達汴京城東門,遠遠地,李靜在馬上就看到了有人搭了遮陽傘在城門外等候。
看到那個本是坐在遮陽傘下,但因爲看到他們一行人起身迎出來的身影,李靜被太陽曬出了一層薄汗的面頰上,露出一個有些困擾的微笑。
依着她的意思,等他們一行人安頓好了,劉禪再到客棧找她玩便是。再怎麼說他們是朋友,以劉家的身份,雖說劉禪是個不着調的,或者,正因爲劉禪是個不着調的,他這樣大張旗鼓的來城外接人,更是會讓他們的身份變得敏感。
雖說朱說、李讓他們提前近半年進京,確實也有拜會京中官吏,結交各地才俊的意思。可是,這樣跟劉禪扯上關係,李靜想想他五年前離京前鬧得那件事,忍不住覷了覷眉心。
李靜自己無所謂,她喜歡劉禪的性情,願意與他相交,也不在乎自己的聲名一入京就因爲跟他扯上關係而變得微妙,可是,此次秋試,是朱說二十多年苦讀的孤注一擲。雖說落榜了再開恩科時他還能考,可是,他家,顯然沒有那樣的家境。而且,他的年齡也擺在那裡,二十六歲,即使擱李靜的前世,哪怕唸到碩士甚至博士,也該畢業出社會了。
不提朱說以前吃過的苦,就他在書院那四年所付出的,李靜看在眼裡,也着實佩服心疼。
雖說劉家因了劉皇后在京城地位一時無兩,可是,與劉禪過從甚密,顯然並不能帶來正面積極的影響。
不過,四年下來,朱說與劉禪本就走得不近,即使李靜與劉禪越來越親近得幾乎是“哥倆兒好”一般,朱說面對劉禪,始終抱持着那樣一種“道不同不相與謀”的士子清高之態。
這一點,在書院時,李靜心中多少也有些委屈,畢竟,她真心交往的朋友,還是希望得到戀人未滿的心上人肯定的;不過,臨近京城,即使不懂得官場傾軋、文人聲名,李靜本能地理解了朱說的堅持與避諱,尤其是,看到劉禪這樣張揚地在城外接人時。
不過,就算是理解了朱說,李靜此時,也不能因爲朱說拂了劉禪的真心與誠意。雖然劉禪不是自小就養尊處優的,在書院四年下來,也少了些當初在京城的衝動任性,但是,劉禪畢竟身份擺在那裡,如果不是真的把李靜當做知己朋友,他犯不着頂着大太陽親自到城門外等待李靜。最多,讓他的家人在城外等,甚至於,在李靜安頓下來之後,他再送請帖邀請李靜,都不失分寸。畢竟,在書院時,他是夫子,李靜一行,都是學子,輩分差着呢。
李靜跟身旁的摩西示意過後,趨馬快步向前,與衆人拉開距離,率先衝到了城門下。
打馬停步,李靜下馬時,劉禪已經起身在遮陽傘之外等候,毫不遮掩的率真喜悅的笑容,讓李靜心中一動,上前給了劉禪一個擁抱。
劉禪身子微微一僵,也擡手回擁了李靜。在下人們和排隊等待入城的人的詫異的目光裡。
兩人分開,劉禪拉着李靜的手腕讓她坐在遮陽傘下那唯一一把椅子上道:“怎麼穿上書院的儒裝了?你難道還真的想參加秋試不成?”
四年的時間,李靜正處於青春期的發育期,即使對女性從來沒有感興趣過的劉禪,日日與她相處,如果再看不出她其實是女兒身,那真就是瞎子了。
李靜接下劉家下人遞過來的一杯清茶灌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漬,正了正冠才道:“跟大家一起出門嘛,穿統一的制服不是很有團隊感?而且,這樣路上走散了,問及路人,也好辨識一些。怎麼,我穿校服襯不起來嗎?”
如今,李讓已經後來居上長到了五尺六寸,而李靜,還停留在十五歲那一年長就的五尺四寸,作爲一個女子,已經顯得過高了。但站在男子中,本就長得稚嫩的臉,配上一個骨架偏小的嬌小身材,身形着實是有着不符年齡的單薄稚嫩。多少爲了遮掩身體線條的關係,李靜的衣服,雖稱不上肥,多是寬鬆的,更加類似於前朝的流行,與這個時代的窄袖瘦腰不符。即使是統一制服的儒衫,李靜的,也是經過紅姑改造的。
“你穿什麼衣服都很襯,只是,我們不是說好了你進京之後我要請你到汴京城歌伎最有名的妓館去嗎?你穿成這樣,不怕讓同行的幾位公子聲名受損嗎?”兩人閒聊之際,被李靜落在後面的衆人,也已經到了城門下。劉禪說着,眼神瞥向漸漸行近的幾人。
“沒關係,他們住在官家的驛館,我住客棧。這裡不是宋州,我會注意分寸不給他們添麻煩的。而且,現在只有未時,據入夜還有近兩個時辰,我安頓好了再換件衣服就是。”李靜說着,也起身走出遮陽傘,只是對騎在馬上的摩西擺手示意,卻既不想讓他們停下來,也沒有了再加入他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