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爲四爺成了親不方便, 而且上回喝酒又鬧出夏至那檔子事,不好意思見四奶奶,可是今天, 立冬遭了難, 全家上下都知道了。五爺這回拖延着不肯去東凌學院讀書, 整日裡待在及第院, 可是怎麼不見來瞧立冬一眼, 更別提替那丫頭求情了。
倒是千依,傻啦吧唧的跑出去,非說東西是他拿的, 至於從哪拿的,要拿了做什麼, 還說不清楚, 只會“幫幫”磕頭, 說要打要殺要賣要送官都任憑主子決斷,他什麼都認。
想不到, 千依還是個癡情種子。只可惜,人家看上的不是你啊!
百順感嘆,雖然對千依時常跟他爭寵,手頭又闊綽而感到不忿,此刻也不禁欽佩幾分, 於是更加賣力的去尋金玦垚。
其實千依背後的靠山是老爺, 他早就知道。可是老爺去鄉下喝侄子的喜酒, 至今未歸, 而今兒這事打早上就開始鬧騰, 估計千依怕是等不到他老人家回來了。
再說,這本是內宅的事, 老爺又如何插手?
更或者說白了,千依再怎麼得寵,終不過是個奴才,即便拿出確鑿的證明清白的證據,只消主子一句話,就什麼都沒了。
這般一想,頓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他揉了揉鼻子,對回來彙報不曾得見金玦垚蹤影的小廝們下令:“再去找,找不到就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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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在電視上見過血腥的廝殺,有些恐怖片的特效做得比現場還逼真,可是當阮玉看到眼前這一幕時,還是忍不住腿一軟,若不是金玦焱伸手及時,她可能就要跌坐在地。
金玦焱扶住她,目光關切一瞥。
他的腮邊繃得緊緊的,薄脣抿得如同一道直線,可是她卻知道他想說:“你沒事吧?”
這一剎,她想,有人在身邊,真好。
後院沒有主子,只有幾個負責拷問的粗使婆子,見她前來,忙起身相迎:“四爺,四奶奶……”
那邊,立冬跟千依一個被捆在石凳上,一個被綁在樹上,被兩個壯漢拿鞭子抽。
千依還能發出點動靜,立冬已經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只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發出單調的脆響。
她記不清早上出門時立冬穿的是什麼衣裳,這會,衣裳已經破成了條條,身上、地下,到處是紅印子。
“住手!”
鞭子依然在響。
“你們都聾了?四奶奶讓你們住手呢……”
果然,兩個壯漢放下了鞭子。
不聽主子的吩咐反倒遵從奴才的話,金家當真要翻天了!
阮玉攥緊了拳。
“四奶奶,你可來了!”
一個穿薑黃上衣的婆子上了前,褶子裡的油光寫滿了無奈:“這立冬姑娘也不知是怎麼了,什麼也不肯說。奴婢也是沒有法子,您看……”
阮玉看也沒看她一眼,直奔立冬而去。
身後,那婆子還諂媚的跟金玦焱解釋:“四爺,咱們知道千依小哥是冤枉的,他跟了您那麼多年,哪能幹這種事呢?只是他出來亂講話,還不讓我們審問,不罰也不行啊。只是奴婢吩咐了,讓人輕着點打。不信您去瞧,都是皮外傷,養幾天就好了……”
這羣奴才,但凡能得了主子眼的,或者自覺得了主子眼的,有時都不把年輕的主子放在眼裡。這話聽起來是給了金玦焱極大的面子,然而若是細追究,卻是在敲打他呢。
金玦焱也不多話,只負了手:“如今兩個奴才的主子都來了,也就不勞各位費心了。”
那婆子還要說話,金玦焱卻沒給她機會:“這會就勞煩你們把主事的人請過來,我有話要說。”
婆子依舊磨蹭,金玦焱怒吼:“還不快去!”
幾個婆子一溜煙的跑了。
阮玉撲到立冬面前,連聲急喚她的名字。
春分跟穗紅哭着,幫立冬解身上的繩子。
“奶奶,你讓她們……”立冬有氣無力,被汗水和血水泡腫的眼皮勉強掀開,掃了春分和穗紅一眼。
“你們先下去。”阮玉的聲音都跟着顫抖,又回了頭:“等等,霜降呢?”
早上時,立冬一被帶走,霜降就追了去,可是這都過了這麼久了……
春分和穗紅面面相覷。
阮玉不欲再問,只一邊低聲吩咐:“下去,去找大夫!”
一邊繼續解捆在立冬身上的繩子。
繩子是噴了水的,這會因爲受傷發腫,繩子更深的勒進肉裡,一動就冒出一股血,她怎麼也弄不開:“拿剪子來……”
她哭喊。
金玦焱不便上前,聽聞此言急忙呵斥呆站在原地的壯漢去取剪子。
“沒用的,”立冬搖頭,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奶奶別忘了幫我告訴他,我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告訴別人……”
“你個傻瓜,你爲什麼不說,那鐲子是五爺送的?你這樣爲他,他可過來看你一眼,爲你說上一句?”
立冬眼皮一跳,血痕模糊的脣角露出一絲無奈:“奴婢……只是個奴婢……”
阮玉當即就哭了出來。
她還記得月前的那夜,立冬壯起膽子跟她坦承一切。
當時的立冬,一身碎花的衣裙,青春又靚麗,可愛得就像動漫裡走出來的小姑娘。捏着衣角,抿着小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但語氣卻堅定:“奴婢,不後悔!”
如是,她還能說什麼呢?
她原以爲,立冬將來不過是金玦垚的衆多姨娘之一,人單純又憨直,怕是被其他姨娘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而今想來,她還是太樂觀了,因爲金玦垚,是個毫無擔當的男人!
“我不管你是什麼,咱們既是一塊來的,就誰也不能有事。你等着,我一定給你討個公道!”
“奶奶,奶奶……”立冬徒勞的伸着手。
可是她還哪有什麼力氣?只喊了兩聲,人就暈了過去。
金玦焱攔住阮玉,剛要說話,門口就呼啦啦的進來一大羣人,一身茜素紅牡丹曉月襦裙的李氏赫然走在前方。
阮玉覺得自己似乎有段時間忽略她了,怎麼此番一見,人較平時光亮了不少?神色亦有一種勢在必得的氣勢,就連脣角黑痣都透着股勝券在握。
姜氏自然跟在身邊,雖穿着琵琶襟大鑲大滾銀枝綠葉衣裙,還較李氏高了半個頭,但氣場明顯低弱,表情還有些氣急敗壞,不停的給她使眼色,就好像被大家認定的賊不是立冬,而是她。
細想也是,若立冬真的犯了什麼錯,她這個做主子的也脫不了責任。
不過見二人這副做派,阮玉倒不急了。
大不了,魚死網破。李氏,你也不是沒有把柄在我手裡!
然而目光一劃,又落在秦道韞身上。
依舊是一身不染塵俗的藍,夾雜在各色表情各色心情的人羣中,淺淡卻醒目。
阮玉真沒想到,今天的事竟然連秦道韞都驚動了,是不是打算來個全家總動員?稍後盧氏也要現身了吧?
只是秦道韞在這,她要如何控訴李氏跟金玦淼的奸|情?即便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秦道韞,怕是也經受不住這種離奇的背叛吧?而且,如此這般,不管是成是敗,她就等於得罪了金家所有人,當真是再留不得!
她不由自主的睇向金玦焱,正見他亦在看她,眸底是滿滿的關切與緊張。
她的心忽然一酸,急忙調轉目光,卻見霜降亦出現在李氏身邊,頓令她吃驚不小。
李氏見她看過來,不由得意一笑,拉過霜降的手:“二嫂可是要給弟妹道喜了。唉,其實這喜本來是……”
遙望昏倒在石凳上的立冬,咂舌:“還記得上次二嫂跟弟妹說的那個事嗎?唉,都是我,沒本事,沒法給二爺生個兒子,而屋裡那幾個,偏偏是不生蛋的,只能當花瓶供着。原本瞧上了夏至,卻不想弟妹賢惠,結果是歸了四弟。又見立冬姑娘是個好生養的樣貌,就想替二爺討了來,只可惜……”
搖頭:“好在霜降姑娘今日去找我,也恰好我們爺在家,結果,就看上了……”
李氏拍了拍霜降的手,笑得誇張。
阮玉隱約覺得這其中隱藏個巨大的陰謀,卻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好被人算計的,若說管家之權,她從未嚮往過,想必李氏也應該看到她是如何的“淡泊名利”,還有什麼不知足?竟是絲毫不顧她丞相千金的身份了?
也是,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阮洵再怎麼能在朝堂上呼風喚雨,也不能上女兒的夫家來逞威風。就算想探一探她,都得先跟金家打招呼。因爲這個時空無論是怎樣的與現代並行,依舊是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她所能借助的,無非是個名頭,未來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爭取。
可她實在太過疏忽,或者說她總是惦着離開,從未想過要將什麼攥到手裡,所以才被人無所顧忌的欺負到頭上,而立冬……縱然沒有那隻鐲子,亦會被人做了筏子。即便今天不是立冬,明天也可能是別人,只要是她身邊的,因爲人家最終要對付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