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模樣, 的確是一個關心妻子的丈夫典範,只可惜……
她瞥向李氏。
阮玉沒有想到,姜氏竟也會知道李氏跟金家三爺的奸|情……不, 亦或者, 還有別人……
這麼想實在太邪惡了, 但是李氏也實在太可惡了。
本來覺得姜氏突然出手, 自己便省事了, 因爲她從沒想過拿這事要挾或整治李氏,也就一直沒收集證據,若是擅自出口, 倒容易陷自己於不利,不如眼下也拿別人當槍使使, 自己落個清靜。
卻不想金玦淼恰到好處的衝了進來, 也不知救的是誰的場。
秦道韞微蹙了眉, 不動聲色的將金玦淼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拂下去:“我沒事。”
金玦淼在放心之餘便有些訕訕的樣子,於是轉了頭, 嚴肅了神色:“到底是怎麼回事?”
本來見他突然出現,李氏各種情感齊齊涌上心頭,而眼下見他進門就關心秦道韞,結果碰了一鼻子冷灰,而自己這般心心念唸的對他……
或許剛剛開始的時候, 她是有利用他賺銀子的心思,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 再假的意也有了幾分真情, 而且她愈發的嫉妒起他身邊的人, 尤其痛恨秦道韞。
憑什麼,憑什麼你對他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他還掏心挖肺的對你?你有什麼?你不就是有幾分清高嗎?清高算什麼?當飯吃?屁!
激動的神色漸漸被恨意取代, 然後對上金玦淼的目光。
金玦淼的表情立即恢復了平日的風流,衝着她曖昧一笑:“二奶奶,這是怎麼了,擺了這麼大的陣仗?”
李氏冷冷一笑,剛要說話,院外忽然一陣混亂,好像還有人哭喊,隨即,人羣一開,金玦焱押着金玦垚走了進來。
阮玉眼波一閃……原來他,沒離開……
金玦垚的左臉腫得高高的,上面還有個大紅印子,中間已經開始發紫了,脣角也隱現血痕,全沒了初見時的年輕氣盛,意氣風發。他耷拉着腦袋,被金玦焱一推,就站在衆人面前。
“說,是怎麼回事?”
金玦垚睇了阮玉一眼,又把視線別開,抿着嘴,不說話。
金玦淼看看這狀況,回望金玦焱:“四弟,是怎麼回事?”
李氏扭扭的上前,偏偏要打金玦淼面前經過,像是嫌他礙事般撞了下,金玦淼便笑,姜氏則無限鄙夷的撇了下嘴。
“四弟,你把五弟叫過來做什麼?哎呦,瞧這臉,這是在哪撞的?快找大夫……誒,這就有一位。快過來給五爺瞧瞧!你們幾個,還愣着幹嘛?趕緊扶五爺回去,收拾收拾還得讀書,將來咱們金家可就指望五爺了……”
“慢!”金玦焱手臂一攔:“我這話還沒問呢……”
“哎呦,四弟,那不過是個丫頭……”李氏一個勁衝金玦焱擠眼,然後提高了音量:“何必傷了兄弟的情義?”
“情義?我沒有這樣沒擔當的兄弟!”金玦焱怒吼,轉頭向外:“把七月姨娘送回洪熙院!”
這嗓子一出,外面的哭號頓時沒了動靜。
不僅是外面,就連院子裡的人都噤若寒蟬。
金家四爺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氣,還是個練家子,誰能經得了他幾拳頭?瞧五爺那臉腫的。平時心平氣和的倒好說,這麼一瞪起眼睛,只消看上一看,就讓人渾身打哆嗦。
李氏也不敢再多話,雖然沒聽說過金玦焱打女人,自己好歹也算他的嫂子,可誰知這個混不吝抽起風來會怎樣?
想不到爲個阮玉,他把親兄弟都豁出去了,竟然放在一羣下人面前審判,這倆人的感情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金玦焱看了阮玉一眼,阮玉別開目光,睇向霜降:“你領着五爺過去瞧瞧。”
霜降領命,可是金玦垚站着不動,倒似發起了倔勁。
“咳!”金玦焱冷哼一聲。
金玦垚肩膀一顫,開始向裡開動,只是越接近立冬,步子越慢,在看到立冬一身血污的趴在石凳上時,他站住不動了。低着頭,也不肯看人,只攥緊了拳,一個勁發抖。
阮玉走到立冬旁邊,蹲下身子,撩起立冬的袖子,露出右腕至手背的一道血痕,那是被強行褪掉“贓物”時刮出的痕跡,也不知是誰那麼心狠,竟活生生的刮掉一層皮,如今整隻手腫得饅頭似的,再不見了平日一翹手指便會露出的幾個小肉窩。
她冷笑,打開帕子,拈起那隻金絲鑲粉紅芙蓉玉的鐲子,對着光瞅了瞅。
盛夏黃昏的日光照在鐲子上,隨着她的輕微轉動,折出炫目的光彩。
“真是隻好鐲子!”阮玉感嘆,比量了下立冬的手,搖頭:“可是立冬再也不需要了……”
不等金玦垚反應過來,手向下一擲,鐲子撞在石凳上,上面的芙蓉玉或裂或碎或脫落,頃刻面目全非。
有人發出驚呼。
他們記起,新婚之夜,四奶奶就是把新房砸了個稀巴爛,還把四爺攆了出去。
這倆暴脾氣,還真是天生一對!
立冬聽到動靜,迷迷糊糊的醒來,睜眼便見了鐲子,手就向鐲子伸去。
眼角淌着淚,脣瓣翕動,卻說不出一句。
金玦垚見了,頓時腮幫一緊,牙齒咬得咯嘣響。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是怎麼回事,我只知道,我一回來,立冬就這樣了。這隻鐲子是哪來的,我想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可是無論別人怎麼問,甚至把她打成這樣,立冬都一個字也沒有說,也不知圖的是什麼。其實事到最後,她應該看出來,她所以爲的,都是泡影,可是她爲什麼還緘口不言呢?是因爲自己是個下人,人微言輕?若是下人都人微言輕的話,爲什麼千依要跑出來,非說鐲子是他偷的,要一力承擔?還捱了打,傷得不比立冬輕。於是我知道,這世上本無貴賤,真正能分出輕重的,是良知,是擔當,是敢於承擔責任的一份心意。可是世上哪有稱量這些東西的秤呢?所以就因爲沒有這桿秤,那些哪怕讀過聖賢書,滿口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就可以翻臉不認人,就可以在信誓旦旦後拂袖而去,不管他人生死。因爲只要事情過了,他還是他,還可以繼續裝腔作勢的糊弄人,可能還會當官,成爲萬人膜拜的典範。我只不知,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可會捫心自問,他曾經辜負了怎樣一片真心!”
笑了笑,讓春分跟穗紅扶立冬起來。
這一動,立冬立即痛得直哼哼,金玦垚額角的青筋就痙攣般的蹦,嘴脣也不聽話的抽搐。
“經了今天這事,立冬將來如何顯而易見。不過我不會讓她受任何人的欺負,看任何人的臉色。她是我的人,我會對她負責,不會牽連任何人,所以不管是誰,都儘可放心。我也不會徇私,爲了自己的丫頭,斷了別人的好前程,所以,更無須擔憂。待再過兩年,我會找個妥帖的人,將立冬託付於他。我要讓立冬看看,一個肯實心實意對她的人總比她癡心枉付的那個要強得多!春分,咱們走!”
金玦垚抓緊了袍擺,脣角狠狠一抽,似乎就要開口,金玦焱已搶步上前,攔住阮玉。
正要說話,外面奔進個人,連連呼叫:“二奶奶,不好了,不好了,太太把七月姨娘給打了!”
衆人齊齊一驚,轉而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若是七月姨娘把太太給打了,這般大呼小叫的還有情可原,可如今是太太動了手……難道主母懲治姨娘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就算打死了又有什麼好驚訝的?
阮玉的腦子倒轉過彎來。
今天借立冬打壓她的事盧氏怕是少不了干係,否則李氏也不至於這般猖獗,而今她就要把事情翻過盤來,至少讓大家知道立冬是冤枉的,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要丟人,大家就一起丟個乾淨!所以盧氏定是心有不快,憋着口氣稍後指不定還弄出什麼麻煩,可若是……
她不由睇向金玦焱。
難道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他知道盧氏因爲金玦垚將來若是中舉便可光宗耀祖會壓過了他這個嫡子的風頭,更懷疑金成舉故意擡舉七月姨娘,所以一直對七月這對母子心有不忿,如今正好得了個可教訓七月的機會一出在心底積壓了十幾年的惡氣,盧氏又豈會不痛快?如此,似乎倒應該感謝她的“不依不饒,多此一舉”呢。
想通這一切,她不由感激的朝金玦焱會心一笑。
金玦焱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下。
她明白,她都明白的……
一時間,一片海闊天明。
他衝她點了點頭,制止了正在往外趕的那些不是準備勸架就是打算去看熱鬧的人,也只用了一句話:“既是如此,老五就把立冬收了房吧。”
什麼?
不僅是蜂擁到院門口的人停住了腳步,紛紛回頭,就連阮玉主僕都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