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秀懷着滿腹狐疑把朱橫領進了門,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卻又不說了。意識到他可能在忌憚杜雪懷,她直接把他領進了書房。
鑑於朱橫曾經幹過的那些事情,杜雪懷明顯不太樂意,可惜,回想起前段時間老婆的兇殘模樣,爲了家庭和諧考慮,終於還是隻能一臉幽怨地目送着兩人進了書房。
身爲一個不想向家裡要錢的窮學生,要從美國的另一頭趕到洛杉磯,朱橫這段時間顯然吃了不少苦頭。不僅面容憔悴,身上的衣服也髒兮兮的,跟陸秀原本印象中乾淨漂亮的富家公子形象簡直有着天壤之別。
因爲靠近太平洋,洛杉磯的冬天並不冷,但在外面吹了半天風,他的手也已經冷得彷彿冰一般。讓他在書房坐定後,陸秀沒有第一時間問他事情的經過,而是先去廚房給他煮了杯熱可可。
看他捧着熱可可暖和回來之後,纔開口道:“現在可以說了吧那件事情到底是什麼事?”
“西安事變。”此時,朱橫已經冷靜了下來,聲音已經沒有剛纔那麼激動。
“啊?”陸秀卻被他的這個回答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西安事變會發生?”
朱橫擡頭,深深望了她一眼:“你告訴我的啊”
“我?”陸秀一臉茫然。泄露身份可是穿越者的大忌,她可不記得自己做過如此危險的事情。
見她真的對此毫無印象,朱橫皺了皺眉,努力試圖喚起她的回憶:“輪船失事後,考慮到你當時的狀況,我原本準備放棄學業陪在你身邊。但是,你告訴我,這個世界可以沒有你,卻不能沒有我。你說我對祖國的未來有責任,你不想成爲國家的千古罪人。爲了說服我,你告訴了我很多未來將會發生的事情。”
說到這裡,他忽然放下了杯子,神色凝重地望着陸秀,沉聲道:“既然西安事變已經爆發了,這是不是意味着日本真的會全面侵華,南京大屠殺真的會發生?”
“我……”陸秀現在根本不關心即將發生的事情,她只關心自己到底泄露了多少天機,“我到底告訴了你多少關於未來的事情?”
朱橫聞言,立刻掰着手指數了起來:“西安事變,七七事變,南京保衛戰,汪僞政府成立,抗戰勝利,解放戰爭,新中國成立,土改,抗美援朝,反右,文化大革命……”
在陸秀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朱橫竟然掰着手指一直數到了美國次貸危機。說完,才長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你當時拉着我整整說了一夜。你說害怕時間過得太久會忘記,記在紙上又怕被人看到,知道我過目不忘,提前告訴我就當是一個備忘。你真的不記得了?”
陸秀搖頭。當時得知杜雪懷跟雪球失蹤,她渾渾噩噩,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但是,如果她真的親口告訴了朱橫這一切,這麼大的事她怎麼可能一點記憶都沒有?但聽朱橫描述的內容,的確恰好是她記得的那部分歷史。
“啊是那次”她猛然想起爲了忘記失去親人的痛苦,她曾經跑去酒吧把自己灌醉了一回。醒悟過來後,她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刻伸手探向自己的肚子,當時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也不知道肚子裡的孩子會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她當時還在奇怪爲什麼原本哭着喊着要陪在自己身邊的朱橫突然一夜之間改變了主意,丟下她乖乖跟着同學走了,原來是因爲這個。國家大義啊像他那樣愛國的憤青最無法抗拒的東西。
見陸秀終於反應了過來,朱橫明顯鬆了一口氣:“其實,我一直對你當時告訴我的一切將信將疑。以爲是你爲了哄我去哈佛故意編出來的。畢竟,身爲一個作家,你最擅長的就是編故事。直到那天,在報紙上看到西安事變的消息。”
他頓了頓,眼中再度閃爍起剛剛出現在門口時的異樣光芒,“你能想象我當時的感覺嗎?得到消息,我顧不得參加期末考試,就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看你現在的反應,當時所說的一切果然都是真的。”
既然他連美國次貸危機都知道了,再掩飾也不可能起到絲毫作用,陸秀只能無奈地朝他笑了笑。身爲一個穿越者,果然不能隨便喝醉啊幸虧是朱橫,如果是別人,她估計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朱橫放下杯子,定定望着她的臉看了半天,半晌,才幽幽道:“你說你來自未來,不是我的小云朵。我當時還不肯接受,看到你這段時間在好萊塢所做的一切,終於信了。小云朵不可能做到你所做的這一切,她沒有你的見識與勇氣,她只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女孩。”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擡頭望向頭頂的天花板,瘦弱的肩膀微微有些顫抖。
陸秀猜到他是在強忍眼中的淚水,長長嘆了口氣。
朱橫顯然低估了自己對那位已經逝去的青梅竹馬的感情,忍了半天,眼淚終於還是忍不住淌了下來。
陸秀連忙掏出手絹遞給了他,可惜的是,他沒接,反而撲過來,死死摟住了她。見他哭得傷心,她只能伸手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
朱橫在陸秀前世的印象中是令人高山仰止的學界巨擘,她這樣的學渣只有頂禮膜拜的份。現在,兩人的生理年齡雖然差不了多少,但不知道爲什麼,每次面對他,陸秀總有種面對晚輩的感覺,甚至忍不住生出母親面對兒子時的感覺。
面對這種奇怪的感覺,她只能安慰自己是她前世的心理年齡在作怪。考慮到這個時代的中國人普遍早婚,以她的心理年齡,朱橫當她兒子的確夠了。當時,醉酒的她之所以會選擇把一切都告訴他,大概也是因爲這種奇怪的感覺在作祟吧。
想到這裡,她微微一笑,像安撫哭泣時的雪球一樣,溫柔地撫了撫他的脊背。
感受到她的撫摸,原本正沉浸在悲傷中的朱橫立刻抱得更緊。
“咚咚咚”門外響起敲門聲,兩人這才條件反射地分開。
陸秀開門一看,發現是杜雪懷,手裡端着一碟點心,腳邊還跟着兩個好奇的孩子。
給客人送點心這樣的事一向都是由家裡的女僕乾的,他親自動手,傻瓜都能猜到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你們……”杜雪懷原本滿臉堆笑,目光掃過書房中的二人後,臉色卻忽然一沉。
陸秀這才注意到自己胸口的衣服已經被朱橫的眼淚洇溼了一大片,頓時尷尬不已。書房裡除了朱橫那杯熱可可,根本就沒別的飲料,就算想要推說是打翻了飲料也不可能。最蹩腳的偵探也能從兩人此刻的狀態中推出他們剛剛的行爲。
杜雪懷能夠接受陸秀莫名其妙對他發火,甚至將他當成牛馬使喚,卻接受不了她跟朱橫之前的親密動作。深深地望了兩人一眼後,便放下點心,頭也不回地走了。鑑於陸秀這段時間展現出來的蠻不講理的形象,看到杜雪懷離開,兩個孩子竟也逃也似的跑了。
既然下定了決心要獨自離開,兩個孩子更親杜雪懷,她應該高興纔對。不知怎的,目送着兩個孩子遠去的背影,她卻忽然忍不住有些想哭。兩個孩子還太小,如果等她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不記得她了怎麼辦?
“對不起……”朱橫不可能猜到陸秀此刻心中的真實想法,但也從她臉上的表情中猜到了她此刻的心情,連忙道歉。
陸秀苦笑着搖了搖,再度關上了書房的門。
剛剛纔氣走了杜雪懷,她竟然轉身就關門,朱橫皺了皺眉,有些不太理解她此刻的反應。
陸秀卻並不理會他的驚訝,望着他的眼睛,表情鄭重地道:“朱橫,你願不願意幫我一個忙?”
“啊?你打算一個人回國?”聽陸秀說完自己的打算,朱橫立刻驚叫了起來。
書房的隔音效果一流,陸秀並不擔心外面的人會聽到這邊的動靜,點頭道:“所以,我才需要讓你幫忙啊。國內未來十年都會是全世界最危險的地方,我不想因爲自己的一時任性把他和孩子捲入其中。在第二次世界大戰進行的這段時間,美國本土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把他們留在美國,我才能放心。”
朱橫緊張地搖了搖頭:“不行你不能回去,如果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回去太危險了”
“其實沒你想的那麼危險,我不過是回去寫寫文章,發發倡議,最多再利用這段時間在美國闖出來的名氣接近一些人,在關鍵的時候讓歷史拐個彎而已。”
可惜,朱橫的表情緊張依舊:“那也不行不,我不會幫你的決不”
陸秀原以爲以朱橫的脾氣,應該會很容易說服,沒想到在這件事情上,他的態度卻前所未有的堅決。
“不回去,難道眼睜睜看着慘劇發生?你知道南京大屠殺死了多少人嗎?四十萬,將近四十萬啊那可都是手無寸鐵的平民,其中甚至還包括老人和孩子”
“你可以發電報給國內,提醒相關人員。”
“沒用的,他們不會相信的。你問問你自己,如果西安事變沒有發生,你真的會相信我所說的一切嗎?”
朱橫果然愣了。
“我必須回去,那是我的責任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如果不試着改變,我會一輩子良心難安”陸秀望着朱橫的眼睛,語氣忽然軟了下來,“所以,請你幫幫我……”
朱橫似乎被她此刻的眼神蠱惑了,愣愣盯着她看了半晌,彷彿下一個瞬間就會點頭答應,可惜的是,最終,他卻還是使勁搖了搖頭:“不不行我不能讓你回去”
“想想無辜慘死的嬰兒,想想被開膛破肚的孕婦,想想被活活燒死的老人……”
朱橫顯然被陸秀描述中的景象嚇到了,瞪大了眼睛,喘息着捂住了耳朵,彷彿生怕再有一個字進入自己的腦海:“別逼我你再逼我,信不信我馬上過去把一切告訴杜先生?”
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陸秀哪還敢再堅持,只得悻悻閉了嘴。當然,她不可能這麼輕鬆就放過朱橫。
“朱橫會留下來跟我們一起過聖誕節。”走出書房後,她不顧杜雪懷已經難看到了極點的表情,笑着對全家人宣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