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或者只是一瞬間的錯覺?我睜開眼,臉頰,竟還是溼的。
我努力想記起什麼,腦海裡卻一片迷濛,我搖搖頭,輕輕一笑,也許,不過就只是個夢。
我從牀上爬起來,轉眼就看到火雞站在門口。
又是來找我麻煩的?我靜靜的看着他,等他發難。他的雞冠紅豔豔的,嘴巴又長又尖,我忽然想到如果他用嘴巴做武器,說不定很管用。
我們就這麼靜靜的對視着,我發現他表情很奇怪,卻又說不出來。
這時,他說話了,“你這幾天怎麼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聲音低低的,不像他昨天那樣尖銳,我沒辦法不懷疑,他是不是又在耍我。
我怔了一下:“什麼怎麼了?”難道他也看出我有些不對勁,特地跑來問我?
“我問你這幾天怎麼變了!”火雞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然後才瞪了我一眼,壓低聲音說:“你決定好好聽他的話了嗎?”
聲音還是很輕,輕的近乎耳語,我卻更是莫名其妙,他是誰?
“你說什麼?”我撇撇嘴。
火雞突然不說話了,瞪着我,眼神很古怪,我不知道要說什麼。還好,有人來救我了——哦,不是人,是隻貓。
苗軒在屋外喊:“小樓,別睡了!早課要開始了!”
火雞看了看屋外,又盯着我看了一眼,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出了屋子,一如昨天那樣尖銳的聲音傳了過來,“哎呦呦,我說苗軒,你還喊她做什麼!她哪天不是逃課去睡覺?”
“你來幹什麼?”苗軒的聲音帶着怒氣。
“哈,我來看看豬是怎麼睡覺的!哈哈哈哈哈!”陰陽怪氣的笑聲越來越輕,看來,他已經走遠了。
苗軒走進來,看見我有些驚訝,“小樓,你今天怎麼起的那麼早?”
“哦,睡不着了。”我說。
“難得啊!”苗軒瞄了一眼窗外,說,“基仔又來欺負你了?”
我想了想,火雞剛纔的樣子好像算不上欺負,只是很怪異,我搖搖頭笑笑,“還沒欺負你就來了。”我還是把火雞說的話吞了下去,因爲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或許只有我這身體原來的主人知道。
“小樓,你的劍呢?”苗軒看了看我。
“劍?”我莫名其妙。
“弄丟了?你不去早課,怎麼把劍也丟了!”苗軒瞪了我一眼,“快走吧,先去上課,今天你不能再逃課了,再這樣,師父就真的要把你趕出去了!”
我點頭,我不是樓小樓,我沒那麼討厭上課。
我和苗軒穿過一條小徑,來到一塊平地,火雞,青蛇,牛,羊,一些鳥雀已經都齊齊的站好了,各個身上居然都配着一把劍,上早課原來就是練劍不是修煉?看來我真的忘了什麼東西,那把什麼劍,大概早被樓小樓不知扔到哪裡去了,本來嘛,一個逃課的傢伙,會對上課工具有什麼好感?
最前面的,是一個穿着棕色衣衫的老者,鼻子如銀鉤,長鬚飄飄,一雙眼睛掃到我和苗軒時,顯得無比的凌厲。
苗軒吐了吐舌頭小聲對我說:“快,去站好。”
我跟着他站到隊伍中間,周圍都是鄙夷的目光,我也懶得去管。
“咳——”這時,棕羽老者清了清嗓子說,“早課開始了!”
他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把銀色的小劍說:“還是老規矩,誰願意出來和爲師較量一番?”
“轟”底下一片喧譁,又開始議論紛紛。
“你去,我不敢,我的幾手你知道,去了又被師父罵——”
“還是別去了,我是沒這個能耐,光看昨天雲香師姐那幾手也沒能抵住師父的那幾劍,你就知道啦!”
“唉……”
我聽着他們的話,彷彿師父劍術絕頂,便問:“苗軒,師父劍術很厲害嗎?”
“那當然!師父是宮裡掌管劍術的。”苗軒說,“如果能在師父手下走幾招,說不定就能被師父推介進宮,到時就風光了!”
我苦笑,人人都想出名,妖也一樣,我呢?我該怎麼辦?原來的世界,怕是回不去了,如果想在這裡生活下來,到底應該怎麼做?弱肉強食,自古以來都是這樣。以前我沒有太大的概念,以爲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要侵犯別人就很安全,後來才知道,你不犯人,也會有人來犯你的。可是,我只想安安靜靜的過自己的日子而已,這也有錯?
我剛想着,第一位挑戰者就出場了——是一隻長毛狸。
“長毛,你準備好了麼?”師父問。
“好了,師父。”長毛一幅胸有成竹的樣子。
“好!”“好”字剛落,師父便騰空而起,一陣旋風,一道銀光,只見長毛來回打了幾個滾,就撲到在地上,等站起來時,身上的衣服已經零零碎碎。他臉頓時大紅,訕訕的滾回我們中間。
“哈哈哈!”底下立刻爆發出笑聲。
“別笑了!”師父有些恨鐵不成鋼,目光凌厲的一掃,“還有誰?!”
“師父,我……”火雞忽然從隊伍中走了出來,似乎想試又不太敢的樣子。
“好,你來!”師父不等他說完,操起銀劍就向他襲去。
火雞目光一凜,在空中翻滾幾下,不停的退後,撲騰着翅膀,揮着劍,竟然躲過了這一擊。就在我以爲會出現奇蹟的時候,他卻忽然焉了,一個踉蹌,“啪”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的步子很輕盈,動作很流利,似乎明明可以接住這一劍,爲什麼最後會這樣?他好像故意在退讓。可是,我又怎麼知道?我明明是個不懂一點武功的現代人,我附身的也不過是隻成天偷懶不學無術的豬,可是爲什麼看到火雞的樣子,我卻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我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卻見四周整整齊齊的隊伍突然“譁”的散開了,各個閃到一邊,擡着頭,驚恐的聲音四起。
我順着他們方向往上看:一把長劍正直劈劈的落下來!
難道是火雞剛纔的動作太突然,師父來不及收住劍?
我怔住了,腦子裡一片混沌,只是傻傻的站着,眼看着劍快要從我頭頂劈下來,四周又是一片驚呼。我憑着本能的意識往旁邊一滾,好像剎不住車,不知看到旁邊一塊峭壁上有個什麼東西,蹄子忽然莫名其妙的動了一下,似乎一種天生的感覺讓我抓住那樣東西,“砰——”只聽一聲巨響,四周一霎那的光芒,閃的人睜不開眼,然後一切平靜了。
“天,天哪!!劍!劍!”良久,不知誰指着我喊了一聲,臉上滿是震驚。
我直挺挺的摔了個四腳朝天,渾身火辣辣的疼痛,正想摸摸屁股站起來,卻發現,我肥嘟嘟的蹄子上竟然夾着一把光芒奪目的銀劍!
不是師父手裡的那把,而是另一把很短很短的銀劍!
我忘了站起來,不可思議的看着眼前的劍,直到所有人圍在我身邊。
“樓小樓!你居然拔出了那柄劍!”
“天,她用了什麼妖術!”
“見鬼!她一定皮糙肉厚,擺了什麼肥肉陣!”
“都給我住嘴!”師父一聲厲呵,走到我面前,一雙鷹鷲般的眼睛盯着我,“樓小樓,你剛纔的功夫,是跟誰學的?”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很自然的感覺,爲了不讓自己停下來,我才抓住了什麼東西。現在回頭一看,早課平地邊,居然有塊孤零零的石壁,來的時候我也沒注意到,現在,石壁上多了一個洞,劍,就是從那裡來的?
“我不知道。”我吐了口氣,說。
“她哪會什麼功夫啊!師父您老人家也知道,她從來是早課跑去睡覺的!看,你連自己的劍都沒帶!剛纔,說不定是見鬼了!”火雞跑出來,陰陽怪氣的說。
下面立刻附和。
青蛇扭動腰肢,瞪了我一眼,才一臉諂媚的看着師父:“師父啊,剛纔這豬隻是湊巧才接了神劍,不算數的。”
“算不算數,不是你們說了算!”片刻,師父冷冷的說,“樓小樓,你隨我來!”
我在跟着師父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背後,涼颼颼的,如果眼神可以殺死人,我大概已經死了千回。
“現在,你可以說實話了。”師父頓了頓說,“你的功夫,到底是跟誰學的?”
“我……跟師父學的。”我想說不知道,可是貌似剛纔這樣說,師父根本不信,現在這樣的回答,總沒錯吧?
師父皺了皺眉:“你天天逃課,難道就是憋在屋子裡自己練?要知道,就算是每日勤勤懇懇來上課的學生,至今也沒人能拔下這柄劍。還有,你的劍呢?連劍都不帶就來上課!”一幅“不用騙我,我不會相信”的表情。
我看了看手中的劍,我也不相信,可是說給誰去聽?
“可是,我也不能破了宮裡定下來的規矩。”師父見我不說話,沉吟了一下,終於說,“從今日開始,除了早課,你單獨跟着我練劍。至於銀劍,既然是你拔出來的,就由你保管。”
我愣愣的看着師父又注視了一會銀劍,目光似乎若有所思。
我本來也不想拔下什麼劍,而且我連這劍是什麼來歷也不知道,可是難道剛纔的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你走吧,記得明日清晨來找我!”師父最後說。
……
夜深了,我懶懶的躺在屋子裡,把玩着那柄短短的劍,想起早課結束,苗軒從身後追上我時說的話。
“小樓,我發現我越來越不瞭解你了,你到底還有多少本事我不知道?”他懷疑的盯着我,“原來你喜歡睡覺喜歡吃,不上早課,不會唱歌,法術劍術你都懶得練,可是一下子,你唱歌那麼好聽,還拔下了宮裡的聖劍!你到底是樓小樓嗎?”
“你說這柄劍,是宮裡的聖劍?”短短的,劍面晦暗,沒什麼特別的樣子,不知他們爲什麼這麼驚訝。
苗軒一幅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不會連這個也不知道了吧?聽說這柄劍叫銀劍,從我進宮開始已在那塊石壁上,大概已近千年,曾經合我們所有的力,也沒能把它拿下來!”
是這樣?!我乍舌。我不是樓小樓,可是就算我是羅飄飄我也只會唱歌,不會舞劍啊。難道,樓小樓本來就會功夫?但從各方面的信息得來,她明明就是一隻沒用的豬。而且,就算她有些修爲,也不至於能比過他們所有人的力量啊。
不知怎麼,我又想起火雞剛纔和師父比劍的樣子,好像分明是在退讓,還有他對我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似乎總透着古怪。
想了想,我安慰自己,一定是想太多了,也許,他根本就是真的接不住,我分明不會武功,又怎麼看得出火雞的功夫有多深?就像我拔出了那柄銀劍,一定也是巧合。
我輕輕摩挲這柄劍,劍身上,似乎刻着什麼字,但也許年代久遠,只剩下短短的一橫,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
窗外月色朦朧,夜已深,我把銀劍放入衣服裡,因爲它很小,所以外面一點也看不出來。還是睡覺吧。閉上眼睛,我很快睡着了。
恍惚中,聽到有誰叫:“過來,我在小樹林——”
誰?我努力撐大眼睛,難道是一個夢?
可是,聲音又響了起來:“小樹林,我在小樹林等你。”聲音柔柔的,似近似遠。
我站起來,隨着聲音走出門外,外面一片靜瑟,所有的人大概都進入了夢鄉。
“我在這裡。”聲音彷彿有一種魔力,讓我癡癡的跟着它不知走了多久,一切靜悄悄的,樹上的鳥雀都已入睡。我踮起腳尋找,幾乎晃了大半個圈子,纔看見大湖後面那片密密連天的樹林。
走進去,月光透過樹葉投下一縷清輝,落在地上,斑駁點點。
空空的樹林,似乎什麼也沒有,我笑自己很傻,似真似假的一句話,居然會當真?正想轉身回去好好睡一覺,忽然耳邊輕飄飄的響起一個聲音:“你來了。”
就是剛纔那個聲音,很溫柔,淡淡的,如午夜長風,我猛地轉過身,就看見那片斑駁的月光下,站着一個一身白衣的男子,髮髻散散的綰起,長袍在風中輕輕盪漾,頎長,飄逸,纖塵不染,猶如月上漫步的仙子。
可是,我看不見他的臉,他的臉上覆着一塊薄如蟬翼的面紗,眼神隔着它落在我的身上,我卻偏偏看不清楚。
“你是誰?”我癡癡的問。
“你不記得我了麼?”他緩緩走過來,卻一眨眼就到跟前,蹲下身,十指溫柔的觸摸我的皮膚,把我攬入懷中,“我是楚顏。”
“楚顏?”我輕輕念着這個名字,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包括他輕柔的懷抱,我都似曾相識,卻記不起來。我只知道,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它使我很放鬆。
“你拔下了銀劍?”他似乎朝我溫柔一笑。
“你怎麼知道?”我怔了怔,早課的時候,沒有他這樣一個人啊,而且,半夜把人喊醒,就是要問這件事?
他面紗下的脣似乎勾起一抹笑,卻沒有回答我。
“你也是宮裡的人?”聽苗軒的話,能幻化成人形的,應該已經是很高的級別了吧,所以知道我拔出銀劍的事?
他怔了怔,忽然輕輕一嘆:“你,真的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聽他的語氣,和樓小樓應該是舊識。可是,他們,經常這樣午夜相會?我只好笑笑。
他注視我,目光如水,隔着面紗卻讓我有一絲恍惚,片刻,他好像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不記得也不要緊,我會讓你慢慢想起來的。”他動了動脣,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又輕輕一嘆,站了起來。
懷中驟然一空,人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肌膚上的餘溫,和那聲長嘆。
我看着月光傾瀉下的樹林,心裡很亂,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