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溪的河口寬逾百丈,西岸頗爲深陡,可以作爲天然河港碼頭使用,但五柳溪的河道卻不利行船。
五柳溪源出龍牙山南麓,流經龍牙山東南方向的臺地,最後流入沅江之中,是榆樹灣內最主要的一條河流。
五柳溪河道彎彎折折,約四十餘里長,河道所經之處落差較大,不要說秋冬季了,春夏之時,流急灘險,也不利行船。
更爲重要的,五柳溪出龍牙山時,挾帶大量的泥沙淤堵河道,而隨後所流經的臺地,又要比西側的榆樹灣沖積平原平均要高出二三十米。
五柳溪春夏河水暴漲,從淤堵的河道里漫溢而出,整個榆樹灣都會洪水滔天、氾濫成災。
除了奚氏族人早年嚴禁客籍流民往龍牙山南麓聚集以及沅水在這裡拐急彎、水勢極大外,五柳溪的特殊性,實是限制前人開墾榆樹灣最爲主要的礙障跟瓶頸。
韓謙之前就親自到榆樹灣實地看過兩遍。
而在過去一年時間內,韓謙更命令季希堯將龍牙山南麓、五柳溪沿岸、榆樹灣的水文地理都摸清楚,在這次到敘州之前,他已經擬定好馴服五柳溪的方案,就要在五柳溪出龍牙山時,開挖出一條新的河渠,將五柳溪的河水引入西邊流經榆樹灣腹地的沙河之中。
不過,在春夏雨季時,要避免沙河沿岸不會被暴漲的洪水衝得氾濫成災,那在新挖的河渠與原五柳溪之間,就需要建造一座分水堰以及在五柳溪的舊河道上再建造一座溢流堰,以調節五柳溪不同時節的上游來水。
整個水利工程建成後,每逢到秋冬枯水季,五柳溪上游的來水,便會被溢水堰擋住,被迫繞經分水堰,從分水渠流入沙河,保證枯水季榆樹灣開墾出來的田地,也有充足的灌溉用水;而到豐水期,大量洪水從龍牙山裡衝出來,水位暴漲,大量的河水便能通過溢水堰,進入五柳溪的舊河道,分流進入沅水。
分水堰以及溢水堰的建造要巧妙,既要保證枯水期的上游來水能灌溉灣口內的糧田,又要保證豐水、洪水期,能將絕大多數的上游來水送入五柳溪的舊河道,不使灣口內的糧田受災。
五柳溪這樣的水利工程,談不上曠古絕今,陳濟堂之父在明州所修建的四明山堰,複雜程度未必就在五柳溪堰之下,但也絕非小貓小狗,就敢在敘州出手修建這樣的水利工程,去馴服桀驁難馴的五柳溪。
至少敘州千百年來就未曾遇到過這樣的治水能吏。
五柳溪不利通航,韓謙他們在溪口下船後,就率五六千人徒步走到五柳溪出龍牙山的河口。
河口西側已經建起一座小規模的土寨,寨子裡有幾棟稍些像樣的木樓,但寨子外皆是大片亂糟糟的窩棚,韓謙率衆過來,不少蓬頭垢面的人站在五柳溪畔好奇的打望,眼睛裡也充滿擔憂跟恐懼。
畢竟韓謙身後新編州營五百甲卒,殺氣騰騰,並非擺飾。
從寨子北面,沿着五柳溪並不算多陡峭的河岸,往龍牙山深處還有一條小徑,韓謙知道沿這條小徑往山裡走二十餘里,便是奚氏族人祖居的舊奚寨。
馮昌裕滅奚氏之後,顧忌楊、洗、向三姓大族的壓力,最終沒有敢直接吞併舊奚寨,而是將寨子摧毀、廢棄後,將奚氏族人販賣爲奴;龍牙山近十年以來,一直都是無主之地,更不要說龍牙山南麓的榆樹灣了。
目前僅有四五百名土籍番民,在龍牙山南麓建了十餘小寨子居住,都不能算什麼勢力,但五柳溪河口這一大片窩棚裡所居住的住民,則顯然不是土籍番民。
季希堯在龍牙山裡找到煤礦、鐵礦,韓謙便命令季希堯以招募流民開採煤鐵礦的名義,將舊奚寨佔了下來,還在五柳溪出龍牙山的河口,建了一座寨子,此時在寨子周圍搭建窩棚居住的,主要是受僱到龍牙山開採煤鐵礦勞工及家屬。
看到韓謙率領黑壓壓大羣人馬過來,季希堯令人打開寨門,欣喜的迎出來:“前天黔陽來人報信,說少主已到敘州,希堯都不敢相信!這兩天有好幾撥人跑到五柳溪窺探,希堯擔心有變,膽子又小,將人馬都收攏到寨子裡謹防有變,希堯未能到溪口相迎,還請少主賜罪!”
目前山裡的煤鐵礦開採、冶煉,都用僱傭流民作工,這些人都住在營寨外圍草草搭就的簡陋窩棚裡,對韓家沒有什麼忠心可言。
季希堯擔心時局動盪,這些流民會趁亂打劫寨子裡囤積的物資,只能臨時將寨子關閉起來以防生變,也不知道韓謙到敘州,會這麼快直接帶着大隊人馬過來。
韓謙介紹陳濟堂、趙啓等人給季希堯認識。
“黔陽形勢未定,少主怎麼這麼匆忙就到龍牙山來?”
季希堯滿心期待韓家能據敘州自立的,在他看來韓家此時穩定住黔陽局勢最爲重要,將來只要真能割據敘州自立,什麼時候開發龍牙山、榆樹灣都不會遲。
韓謙笑道:“明年春水漫漲之前,我們只有三個月的工期可用來修分水堰,我哪裡敢在黔陽城耽擱?”
爲建五柳溪分水堰、開挖河渠,以及修建供這麼多人居住的屋舍,並擴大煤場、鐵礦場的開採規模,梳理冶鐵鍊鋼新的流程,韓謙不僅將林海崢、陳濟堂、杜益君、杜益銘等人都帶到龍牙山來,也將鄭通及這次被拐騙過來的百餘匠師,也都帶到龍牙山來。
鄭通這時候是徹底識破韓家父子的“狼子野心”,但他人被脅裹到敘州,如喪家之犬,卻是無可奈何。
他現在是既不敢違擰韓謙的意志,但又怕他盡心爲韓謙所用,會牽累他留在金陵的家人。
韓謙指着要他上前跟季希堯見面,鄭通樹皮似的老臉,滿臉苦澀,畏畏縮縮。
“你這老傢伙,作這般苦臉,是給誰看?難不成怕我砍下你的頭顱不成,”韓謙板起臉訓斥道,“我現在將龍牙山的煤場,交給你來管治,只要每日能運十萬斤煤餅下山,我便不爲難你。一年之後,你要是不願意留在敘州,我派人護送你回金陵與家人團聚!”
之前韓謙調了一批匠師到敘州,但人數畢竟有限,季希堯之前在龍牙山開闢的煤場,也建造了水力碎煤碓,每日出煤兩萬斤,勉強能保證下游的石灰、青磚及治煉生鐵的需求。
目前,韓謙率六千人進駐五柳溪河口,除了修分水堰,還要修建一批兼具防衛與居住功能的大型圍屋,還需要鍛造大量工具,每日僅兩萬斤煤餅,已經是遠遠不夠用了。
開基地,燃料與糧食,永遠都是第一時間進行力量進行突破解決的難題。
鄭通雖然生性保守、謹慎,但在傳統的匠作行當裡,卻是堪稱大匠作的存在,韓謙也不跟他囉嗦,直接委派他任務便是。
而在鄭通看來,他自己是被韓謙強迫着任事,心裡反倒更容易接受一些。
果然,韓謙一頓訓斥,鄭通臉色便稍稍緩和了一些,挑選七名熟悉煤場運作的匠師,便隨季希堯指派的人,直接趕往龍牙山深處的煤場接管其事去了。
除了派林宗靖率一隊甲卒進駐龍牙山深處的舊奚寨,防備有敵兵可能會從龍牙山北面的辰陽縣突襲過來之外,韓謙率領其他人馬便在河口安營紮寨。
馮家奴婢十六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丁以及二十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健壯婦女,總計有三千人。
這一刻,韓謙也不管他們哭爹喊娘,將他們強行編爲六十支工輜隊,將六十多名心思不穩的左司斥候以及剩下來家人都在金陵的二百五十名左司子弟,分拆下去統領這六十支工輜隊,在匠營匠師的指導下,承擔起採石伐木、開挖河渠、修分水堰以及修建圍屋的重任。
五柳溪分水堰在當世是要算高技術活,但主要工作還是重力體活。
開挖河渠、修分水堰、溢水堰,大約要開挖運送上百萬方土石,才能最終完成整個工程。
以投入兩千名壯勞力計算,要在九十天內將主河渠挖通,平均下來一人一天要挖運六七方土石纔夠;特別是河渠越挖越深,每天爬上爬下折返跑上百趟,其辛苦將是普通人所難以想象。
馮家府上的奴婢以往就真正從事重體力活的還是少數,更多的人主要還是貨棧、典當鋪或者田莊的管事、掌櫃。即便直接在馮府伺候馮家人的丫鬟、奴役,乾的是伺候人的活,也絕不是什麼重體力活。
整個工程鋪展開來,三四天時間就有上百號人累得吐血。
雖然近半年以來,在韓謙的授意下,季希堯僱傭流民作工,在龍牙山建了煤場、鐵礦場、燒炭窯、石灰窯、磚窯以及鍊鐵場,但受限於敘州的熟悉匠工太少,以及季希堯本身的威望不足,以及能調用的資源有限,很多事情都還很粗糙。
韓謙到龍牙山第一時間,還是帶着杜益君、杜益銘等人以及一批從金陵拐騙過來的匠師,進山梳理這些工作,而將分水堰的建造及河渠的開挖,交給林海崢、陳濟堂負責。
韓謙先將建在山裡的煤場、鐵礦場、石灰窯、磚窗、鍊鐵場等事粗略梳理過一遍,令杜益君留在山裡輔助鄭通主持其事,他再帶着人出山到河口,已經是十天之後。
而這時馮家奴婢已有三人活活累死。
即便有田城率四百精銳甲卒駐紮在河口彈壓,馮家奴婢沒有人敢公然反抗,但士氣之低迷,也是很難再令工程快速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