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龍牙城

針對五柳溪分水堰工地低迷的士氣,韓謙不得不對既有的計劃進行新的調整。

韓謙最初的計劃,是想着仿照當初的桃塢集軍府收編染疫饑民那般,將馮家奴婢都編爲未來計劃要成立的龍牙山軍府兵戶。

這樣除了能保證他在敘州多徵募上千將卒作戰,將來重新打通跟金陵的聯繫,龍牙山軍府也能直接置入郡王府護軍府的管轄之下。

這也是爲表示他當初在天佑帝面前建議將龍牙山作爲三皇子的封藩,並非空口白牙。

不過,真正去做事情時,韓謙發現他的想法總是會出現偏差。

兩年前金陵城外的染疫饑民,當時已經是垂死掙扎的多,都幾乎看不到生的希望,新立軍府予以收留,給以口糧,還給醫給藥進行救治。

那時候不管從事多重、多累、多髒的勞役,染疫饑民都絕少人抱怨,心裡還充滿感激。

軍府至少給他們生的希望,他們所處的境遇相比較以往的悲慘,實際上是有所改善的。

馮家奴婢現在是遊離失所,但他們短時間內還沒有飽受飢餓與寒冷的摧殘跟折磨。

即便是韓謙此時直接將他們編爲兵戶,徵調健勇進行訓練,大多數人還未必願意,一下子承擔比苦役營還要艱辛的重體力活,怎麼可能不怨聲載道?

就像最近強遷遷到均州進行安置的兵戶一樣,戰鬥力及凝聚力都不是特別強。

韓謙既沒有幾個月的時間,將馮氏奴婢扔出去,放他們在生死線上掙扎一段時間,但又擔心繼續強制彈壓下去,會出現逃亡現象,而一旦有奴婢逃到五峰山投奔馮氏族人,局面就有些尷尬了。

到時候他是抓逃奴呢,還是不抓呢?

一旦出現這個問題,此時靜默着的四姓大族以及被潭州拉攏客籍大戶,就未必還會繼續靜默下去。

韓謙只能放棄早初設立龍牙山軍府的計劃,宣佈在龍牙山設置臨江縣,將所有的馮家奴婢編戶入籍,賜給他們平民的身份,同時允諾每戶出一名丁男壯勞力,待河渠及分水堰建成後便授田二十畝、房兩間;出一名健壯婦女勞力,便授田十畝、房一間。

韓謙同時將這一條件,對所有聚集到敘州境內的流民開放,以便吸引更多的健壯勞力,進入臨江縣,大幅降低勞役強度,也能爭取在春水漫漲前,將五柳溪分水堰建成。

韓謙與他父親韓道勳目前算是在敘州割據自立了,四姓大族以及中方山腳下的潭州兵馬還在觀望,自然沒有人會站出來阻止韓謙在榆樹灣私鑄大印、新置鄉縣。

即便榆樹灣外圍的江堤,在夏季之前,無望修築,但只要能順利馴服五柳溪,其及沙河沿岸,還是能開墾出十萬畝糧田出來,再加上舊奚寨附近的谷地,這差不多就夠用來招攬六七千名壯勞力。

當然,之前金礦謠傳,兼之春夏季洞庭湖沿岸洪水氾濫以及大量的民戶在五月之後被迫北遷,多重因素導致大量的外州民衆涌入敘州。

即便一時興盛的商貿及被商貿催逼的生產規模擴大吸納大量的壯勞力,但還是有大量的流民淹留於途,沒有得到安頓。

韓謙這時候想要招攬足夠多的壯勞力做工,是沒有問題的。

有這麼多的壯勞力,趕在夏季之前,除了挖成河渠、建成分水堰之外,再沿沙河、五柳溪修造三十座大型圍屋,也是足夠用了,但韓謙此前所儲備的物資,消耗速度則要比預期的快上一倍。

普通人一天一斤米糧勉強夠維持生存了,但乾重體力活的壯勞力,胃口大得驚人,在沒有其他油水的情況下,韓謙目前得保證他們一人每天三斤的口糧,加上額外開出的工錢,事前囤積糧食以及五峰山種植園今年的收成,都未必能夠支撐四個月。

只是這對韓謙而言,暫時還不算是燃眉之急,至少還能撐到三月底。

…………

…………

舊奚寨位於龍牙山腹地的一座山谷裡,也差不多位於龍牙山的地理中心點上。

舊奚寨左右的山嶺,雖然談不上多高,但地勢極爲險峭,人猿難以攀越,但南北卻是斷斷續續的谷地,前朝中期中央政權對辰敘兩州的控制力一度頗強,曾修建一條途經舊奚寨、翻越龍山牙、長達百里的陸路驛道,北接辰州辰陽縣,南沿五柳溪出龍牙山,一直通到榆樹灣口。

舊奚寨雖然廢棄,但這條古驛道掩蓋在灌木草叢之中,偶爾還有商旅通過。

當然,舊奚寨即便荒廢,寨子裡的木質房屋也早就被一把火燒爲灰燼,但四五里圍合的石砌寨牆大體還保存完好,還能用作防禦。

事實上季希堯奉命進龍牙山開採的煤場、鐵礦場,奚氏族人早年也都有開採過,就分佈在舊奚寨四五里的範圍之內。

當然,也可能是奚氏先人發現龍牙山裡有煤、有鐵礦,纔將寨子建在附近,據奚昌他們記憶,奚氏族人早就掌握採煤鍊鐵的手藝,在巫山巫水之間曾實力極強,幾經變故才衰落下來。

要不是韓謙欲借奚氏族人的力量,奚氏此時都可以說是亡族了。

雖然韓謙計劃在沙河入沅江處建造臨江縣城,但那是五柳溪分水堰建成、沙河兩岸田地差不多開墾出來之後的事情,但目前條件簡陋,同時要防備龍牙山北面辰州諸姓勢力的異動,甚至要防備潭州的兵馬,溯沅水打過來,他都要將新置的臨江縣治所放在舊奚寨,也正式將舊奚寨更爲龍牙城。

韓謙領林宗靖、趙無忌、奚發兒率二百甲卒入駐龍牙城,除了能親自督促左右諸窯場工場的生產外,還能監視龍牙山北麓辰陽縣境內的動靜。

從舊奚寨沿古驛道北上,往北十餘里,出龍牙山北麓的溪河匯聚成辰河,於四十里外,經辰陽縣城南側流入沅水。

而沅江從那裡通過後,還要在這片山嶺間再繞上二三百里,纔會繞回到龍牙山南麓的榆樹灣來。

船隊最後一次從辰州通過,辰州方面就沒有來得及反應,又或者說面對船隊當時不弱的武裝護衛,辰州那邊寧可裝癡賣傻。

不過,船隊過去之後,同時有關“潛逃”的驛傳也抵達辰州,即便是防備韓家父子有染指辰州的心思,真正掌握軍政大權的辰州土籍大姓,也針對性的調整有限的兵力部署。

特別是韓謙領五六千人馬進入龍牙山南麓,辰州也在龍牙山北麓,古驛道與辰水相交的雞鳴寨聚集五六百番兵。

雞鳴寨是辰州土籍大姓洗氏的地盤,距離龍牙城僅十二三裡。

辰州洗氏與以餘州兵曹參軍洗真爲族長的敘州洗氏在百餘年前乃是一支,乃是前朝晚期所分出來的一系,其族長洗英此時從其父親手裡襲繼辰陽縣知縣之位,乃是辰州的重磅人物。

雖然雞鳴寨南面一座名叫老龍頭的斷崖,纔是敘州與辰州真正的分界,但洗氏所控制的番民,差不多將老龍頭南面的一大片谷地都侵佔過去耕種,還在那裡建了村寨。

只是目前辰州洗氏還沒有實力無視敘州幾家土籍大姓的存在,直接將舊奚寨都圈佔過去而已。

正如辰州洗氏防備韓謙有什麼異動,韓謙也得防範着辰州洗氏。

事實上,韓謙選擇在龍牙山立足,與辰州的土籍大姓捱得更近,而敘州境內的馮、洗、向、楊四姓所轄的番寨,主要分佈在黔陽城以南的山山水水裡。

這一天,奚荏、趙庭兒領着從雁蕩磯帶過來的三十戶、兩百多口奴婢,也住進龍牙城;他們還從五峰山帶來不少牲口及雞鴨,頓時間叫大片還是廢墟的龍牙城熱鬧了許多。

奚荏幼年在舊奚寨度過的時光不多,但對附近的山山水水還留有印象,雖然寨子裡的建築絕大多數都燒爲灰燼,但蒿草枯萎的寨牆,還留下她童年的回憶,一時間感慨萬千。

“大人,大人,你說的法子能成!”

奚荏登上還沒有精力去修繕,多少有些深一腳淺一腳的寨牆,看到杜益君拿着一根鐵條,跌跌撞撞從寨子後的鍊鐵場,手舞足蹈的跑過來,朝着同樣站在寨牆上眺望四周山勢的韓謙大喊大叫。

與石灰窯、磚窯、碎煤場不同,韓謙早先就命令季希堯將鍊鐵場直接建在龍牙城後,爲便於水排及水力鍛錘的使用以及充足的用水,之前兩個月甚至不惜開挖一條兩里長的窄渠,將山裡一座天然山湖的流水,引到龍牙城背後的鍊鐵場附近。

在韓謙抵達敘州之後,直接派甲卒將鍊鐵場看守起來,所用的匠師、匠工及眷屬也都集中居住到龍牙城內,不得隨意進出,目前就是防治有人泄密。

奚荏這幾天留在黔陽城,也不知道韓謙傳授杜益君什麼妙法,竟然叫大半年前還是詩書門第出身的儒士杜益君竟然一副老匠工的打扮,拿着一根鐵條有如至寶般手舞足蹈。

杜益君懶得繞到東面走寨門進龍牙城,直接摸着寨牆外側崎嶇不平的凹坑,爬上有兩丈高的牆頭,將手裡的那根鐵條遞給韓謙看。

韓謙稍稍用力,就將一指厚、半掌寬的鐵條拗彎,看彎曲折沒有鐵渣剝落,確是上好的一截柔鐵精鋼,也很是高興,吩咐道:“此法你我記腦子裡便成,暫時不要落到紙墨上。”

大規模鑄鋼鍊鐵,木炭的消耗極大,韓謙乃至郡王府的甲曹都在琢磨着用廉價得多的煤餅替代昂貴的木炭。

敘州這邊看似森林覆蓋密集,但伐薪爲柴,也要比開採煤礦費力得多,更不要說三四斤柴木才能燒出一斤炭。

不過,用未經處理的煤石鑄鋼鍊鐵,所鑄的鐵器以及鋼結構件,都易脆易折,相比當世用炒鋼流程所產的粗鋼,質量都要劣質一些。

倘若想進一步用來鍛打百鍊鋼,一整根鐵條就有可能都變成鐵渣剝落,最後一無所得。

韓謙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在金陵裡也想到關鍵點,但怕泄密,一直熬到敘州才進行試驗。

其實思路很簡單,當世富貴人家取暖用木炭而不直接用木柴,主要是木炭易燃、無煙、輕便。

而木炭燒之無煙,說明白開來,就是木柴在入窯碳化過程中,會燃燒產生濃煙的雜質,相當程度上都被去除掉了。

當世人稱煤炭爲石炭或煤石,完全不知道地底這黑乎乎的可燃石頭是怎樣形成的,但放在千年之後,大多數的小學生都能很輕鬆的回答這個問題。

煤說白了就是植物埋入地底經過千萬年的演變而來,與木柴的主要成分沒有什麼區別。

在金陵城裡,韓謙就想到可以嘗試用燒製木炭的辦法去處理煤炭,但在這個過程中要處理好無色無味的劇毒炭氣,不能放在莊院內進行,便要空曠處建造燒炭窯。

而韓謙真要大規模將煤餅或煤石放入燒炭窯裡悶燒,動靜也比較大,很容易引起外界的關注,也只有憋到敘州再進行試驗。

煤是龍牙山裡挖出來的煤,經過初步的水洗,便放入燒炭窯中點火悶燒,扒窯裡引水澆滅餘火,扒出水洗悶燒過的煤塊,用以鍊鐵、鍛打鋼件,相同過程與用木炭進行比較。

陳濟堂要負責協助林海崢督造五柳溪分水堰,摸索新的洗煤法、鍊鐵法,韓謙便交給杜益君負責。

一年前杜益君還是一介文弱書生,因爲其父在荊襄戰事期間,被脅裹降樑軍,戰後被清算,杜益君、杜益銘兄弟及老母被送到苦役營爲奴,最後因爲杜家年幼的姊妹被三皇子賜給韓謙而得解救。

杜益君飽讀詩書,知醫知音律,在當世是標標準準的儒士,到韓謙身邊最初是協助着抄錄縉雲樓裡的藏書,之後又幫韓謙編《天工匠書》,也參與雁蕩磯釀酒房及鍛造房的建設,此時陳濟堂脫不開身來,鍊鐵場這邊的事務他也能應付。

畢竟當世的鍊鐵流程,對知實務且能務實的儒生而言,並沒有無法跨越的障礙,杜益君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才半個月的時間,才能便驗證大人所授之法確實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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