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之下,燈燭搖曳,王珺身穿大紅嫁衣,雙手小心翼翼的提着裙襬,似擔心沾染泥土,露出小小的繡鞋尖,絕美的臉在燭光映照下似初雪白皙,在長密睫毛遮擋下顯得深邃似幽泉的美眸,卻透漏着堅定的意志。
殷鵬、王氏族老以及王樘、王衍、霍厲、霍肖等正喝得酒足飯飽的一干子弟,愣怔的坐在那裡,一時間都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韓謙連自己的婚禮都不參加了,要在大婚將近之日,趁着壽州軍麻痹大意,直接統領兵馬突襲敵營?
而王珺猜到這點,不哭不鬧,也決定不參加自己的婚禮了,要韓謙帶上她一起突襲敵營?
夫妻大喜的日子,雙雙不拜堂成親趕着入洞房,領兵去偷襲敵營?
這算怎麼回事?
殷鵬到底見多識廣,這時候不需要韓謙等人多加說明,也能想到今日在滁河南岸所看到這些架勢,則是棠邑兵精銳兵馬有計劃的一次大規模集結。
這等規模的集結,可以說是展示武力,可以說是保障大婚不受敵軍的侵擾,當然也可以拉出去,以最快的速度穿插到巢州、滁州的哪個地方,殺敵軍一個措手不及,偷一兩座敵營,爲大婚添姿加彩。
只是大婚之日,有必要玩這樣的心跳嗎?
不要說滁州城、巢州城了,壽州在南線的主要城寨,經過近一年不遺餘力的建設,絕大多數都寨固牆厚,將卒的警惕性都極強。
一座城寨,哪怕僅有一二百人防守,想打下來也不容易。
四五千人輕車簡行,以最快的速度突襲過去,是能打敵軍一個措手不及,敵方的援軍想要聚集過來,也不可能那麼快。
不過,他們爲保證突襲的突然性,要保證快速的行軍突進,不可能攜帶大量笨重的、用於登城攻堅的戰械,其他作戰物資也要能省則省、能減則減。
這時候僅僅靠着將卒手裡的刀弓戟矛,哪怕人再多,想要在短時間內啃下一座有一二百人守禦的堅固城塞,也絕對不是易事,有可能需要付出數倍慘重傷亡。
這麼一來,突襲作戰,還有什麼意義?
純粹是得不償失的玩心跳而已,還有可能會被下面的將卒埋怨,挫傷士氣。
倘若要攜帶登城攻堅的戰械以及更大量的作戰物資往敵軍防線進發,又或者說推進到敵城之下,就地取材打造戰械,這麼一來,要麼行軍速度緩慢,達不到出其不意快速突襲的目的,要麼時間拖延,還沒有等正式攻堅奪寨,敵軍援兵已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
這樣就達不到突然發動進攻的目的。
除非繞過敵軍以巢州、滁州兩城爲核心建立的南線防禦體系,數千精銳從其防線空隙間往更深處穿插,進入壽州、霍州等壽州軍控制的腹地尋找防禦薄弱的目標進行突襲打擊?
想到這裡,殷鵬悚然坐直身子。
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要深入壽州軍控制的腹地發動攻勢,意味着這次突襲作戰,在敵境腹地絕不可能僅滯留三五天這麼簡單。
而即便不需要理會淮河北岸的樑軍,但徐明珍也能在四五天時間裡集結上萬的精銳騎兵對突襲兵馬進行圍追堵截。
這意味着韓謙做好率領突襲兵馬進入敵境腹地,與兵力佔絕對優勢的敵騎兵主力作戰的準備?
聽王珺風風火火的穿一襲大紅嫁衣闖進大廳,說要隨軍出征,田城、馮宣、高紹、趙無忌等人先是一驚,繼而皆期待的看向韓謙,希望他應允下來。
他們沒有強烈勸韓謙留下來拜堂成親,因爲他們深知這次深入敵境突襲作戰,將卒士氣是保障能否取得預期戰果的關鍵。
因此,田城也好,馮宣也好,高紹也好,都無法頂替韓謙,承擔這次深入敵境突襲作戰的統兵重任。
至少在目前,他們想要組織突襲,最多隻能率領己部千餘精銳作戰,而突襲作戰的距離不會太遠,在敵境滯留的時間也絕不可能太長。
只有韓謙親自領兵,四五千精銳纔有可能更遠距離的深入敵境,並在敵境滯留更長的時間,也有勇氣與兵力佔據優勢的敵軍作戰。
倘若新娘子王珺能在成親之日,隨韓謙一同領兵出征,將卒血勇之氣還不得刺激得嗷嗷往上涌?
韓謙也知道王珺聰慧、不拘俗禮,沒有小兒女作態,手摁長案站起來,朗聲說道:“好,你與我一起領兵出征……”走上前牽過王珺微涼的小手,再走回到長案後並肩坐下,示意左右侍從將案上的殘羹冷炙撤去,搬入更多的長案、席地而坐的蒲團,並傳令下去,將今夜聚集到武壽河西的營指揮、副營指揮一級的武官將領都召集進來,連夜召開突襲作戰動員會議。
殷鵬與王氏族老及王樘、霍厲等子弟都避嫌的站起來告辭,先去臨時營地休息。
“王樘、霍厲二人自少年始,就協助我父親治家兵,讀過幾卷兵書,或不成什麼器,但這次出征在夫君帳前應能擡刀執鞭以效幾分氣力。”王珺說道。
王樘、王衍、王轍、霍厲、霍肖等五人率領作爲嫁妝的百餘戶奴婢,將在王珺與韓謙大婚後遷入棠邑定居。
雖然這會被有心人視爲王氏兩頭押注的一個跡象,但王珺還是執意如此。
王文謙一直都是作爲謀臣斷吏的角色,活躍在信王楊元演的身邊,而主持揚州軍政事務都是近年的事情。
這都導致王家一些有資格出仕的王氏子弟,目前都只是擔任一些輔助性、不是特別顯要的官職。
而王樘、霍厲等沒資格出仕的年輕庶出子弟,在淮東就更名不見經傳了。
他們這數人,差不多也是首次跟敘州衆人接觸。
剛纔飲宴時,殷鵬雖然有意幫襯着,對他們都作了介紹,很是誇獎了他們的才幹,希望他們能在棠邑有好的前程,但說實話韓謙對他們還沒有留下多深刻的印象。
田城、高紹等人也想他們是新夫人王珺帶過來的人,那也是由夫人王珺先用着,等日後逐步的觀察他們是否有才能以及是否會忠於棠邑才另行重用不遲。
大家卻沒想到,王珺這時候就直接舉薦兩人從徵。
殷鵬以及兩名王氏族老都是一驚。
重議婚娶,對王氏而言,本身就是一個極尷尬的事情。
何況韓王兩家過去這些年牽扯太多的恩怨,這樁婚事前前後後更像是一樁赤-裸裸的政治交易。
也是擔心王珺嫁入棠邑處境困難、地位窘迫,殷鵬這纔不顧有可能會受到信王楊元演及阮延等人的猜疑,堅持送親。
他卻沒有想到還沒有拜堂成親呢,王珺先堅持要求與韓謙一起領兵出征,而在這個唐突的請求得到同意之後,又毫不避諱的直接舉薦壓根就沒有得到敘州衆人信任的王氏子弟隨軍從徵。
真可以如此任性嗎?
要是被韓謙當場拒絕,她不是還沒有當上主母,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韓謙臉色微沉的往堂前正準備告辭離開的王氏子弟看去,王樘、霍厲兩人經年打熬身體、苦練武藝,身姿更爲挺拔健壯,也更加英姿勃勃;其他三人則要文弱些。
旁人正猜測他在想什麼說辭拒絕王珺之時,韓謙轉過頭,看了王珺一眼,伸手請王樘、霍厲留下來,說道:“軍情參謀司缺少兩名參謀軍事,你們二人這次可從王氏奴婢裡各挑選一隊健銳隨我出征作戰。”
作爲全軍運作的中樞機構,軍情參謀司除了偵察分析敵情,還包括作戰指令的發佈以及後勤補給保障等等,武官配給遠高過尋常營伍。
軍情參謀司平時是軍司馬高紹代韓謙執掌,都虞候郭卻、副都虞候奚發兒等人只是負責日常事務。
要是說講武學堂是基層武官的訓練營,那在韓謙的計劃之中,軍情參謀司則可以說是將領培養的搖籃。
他目前已經規定,要求營指揮使一級的將領提拔,都需要先到軍情參謀司任職一段時間,唯有在軍情參謀司熟悉全軍軍情作戰偵察分析及後勤保障等體系之後,才能擔任營級主將。
雖然軍情參謀司的參謀軍事,只是普通的武官設置,但王樘、霍厲卻可以直接接觸棠邑兵最核心的運作機密,可以說韓謙對他們的充分信任。
王樘、霍厲也是見機單膝跪地,以示效忠棠邑、遵令行事。
殷鵬困惑的看了韓謙、王珺一眼,不知道他們兩人在搞什麼鬼,有些懷疑他這次送親是不是多餘了。
而王衍、王轍、霍肖等人並沒有因爲不能隨軍出征就心思失落、黯淡神傷。
他們被王珺說服舉家遷往棠邑,心裡還是很忐忑不安的,甚至更多的將這視爲一次冒險。
作爲庶出子弟,他們並不畏艱難兇險,但要是王珺在棠邑得不到韓謙及韓家的信任,他們遷入棠邑也註定一輩子碌碌無爲,境遇甚至還不如留在揚州。
此時王樘、霍厲能在王珺的舉薦下,直接加入軍情參謀司任事參與機密,他們對未來的出路還有什麼好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