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崑崙面色凝重的頷首,道:“咱們的人馬不能暴露,四少爺又要收攏恬王,往後危險的事還多着,你我也要多留心纔是。”
“你說的是,而且我聽說京都那邊又傳了信來,聽來人說褚先生吩咐他來時候臉色很差,不知是什麼事。”
“希望不是夫人的事。”衛崑崙嘆息,“如今爺有了致命的弱點,總怕被人拿捏住了打擊。”
“你那意思好像還很怨怪夫人?我倒是覺得有夫人在很好,從前爺總是冷冰冰的,讓人看了覺得慎得慌,等閒半句話不敢與他多說的,現在四少爺多有人情味啊。”
衛崑崙雖不喜歡沈奕昀有弱點,可也贊同小猴的說法,一個人若一直冷冰冰的,那與人偶有何區別?想必那樣做人,伯爺心裡也不好受。
二人檢查善後之時,沈奕昀和恬王已回到錦州城。
守軍一見他們一行人行色匆匆,且恬王一路一直都在抱着受傷的手臂哀嚎,立即護送着回了衙門,叫了大夫來醫治。
恬王墜馬時,右臂骨折,身上也被棍棒打出幾片青紫,大夫驗傷上藥之際,他呼痛聲音奇大似殺豬一般,離他院落很遠都聽得到。雲賢與陳總兵都知這位王爺事兒多,就都在他牀畔安慰着。
沈奕昀則是趁機回了臥房,另尋了一名大夫來診治,確定了沒傷到筋骨,就與大夫拿了跌打藥吩咐自己人爲他上藥。
他身上原有舊傷,若是叫人看到定會起疑。
到了傍晚時分,一切總算安定下來,小猴服侍沈奕昀寬衣,在他背部腫起的淤青痕跡上擦了清涼的藥膏。見他面色不愉,也不敢多言。
燭光搖曳,偶爾爆出一聲響,沈奕昀半晌方道:“告訴咱們的人準備着,我與皇帝請旨過後立即回京都。”
小猴詫異道:“咱們要回去了?”
沈奕昀面容冷峻,只“嗯”了一聲。
小猴勸道:“此番在遼東您出了這麼大的力,如今局勢漸漸穩定了,也到了要論功行賞的時候了,您若先走了不是平白便宜了濟安侯和恬王?再則說因爲遼東之事皇上塞外行圍已經耽擱了。您若回去早了,保不齊就被皇上點去隨行,倒不如在這裡拖延些個日子,等賞放下來了,皇上也要動身去塞外了,您在回去不遲。”
衛崑崙在一旁也點頭:“四少爺,小猴說的有道理。”
沈奕昀搖頭道:“我若晚回去,怕夫人會有不測。”纔剛快馬加鞭送來的消息是坐鎮伯府的楮天青派人送來的,上面細緻講述了永昌侯被綁架一事,若不是他們的人一直跟着,及時將人救出,怕這會子云家都已經被治罪了。
皇帝在懷疑永昌侯趁機奔赴邊關意圖謀逆的時候,會對身爲永昌侯之女的雲想容如何?
她的肚子現在已該有八個月了,依着從前韓媽媽與他私下裡說過的話,她身子應當很虛弱了,恐怕整日裡心臟都很不舒服,在宮裡住着又要受那等驚嚇和折騰,連在家裡安心養身子都不能。
皇上將她扣在宮裡,藉口不就是他出門在外,爲了幫他照顧夫人麼?那麼他回了京都,夫人自然不必皇家來照顧了。什麼放賞,什麼避開行圍,如今都比不上他對雲想容的擔憂。若不是這會子飛奔回去會被參奏抗旨不尊,他恨不能肋下生雙翼立即飛回她身邊去。
沈奕昀沉默時垂着長睫,鳳眼中有淡淡的憂傷和無奈,白皙結實的身上有交錯的疤痕,還有腫起來的青紫傷痕,讓小猴和衛崑崙看着都十分心疼難過,心裡將沒事兒就給自家主子找麻煩的皇帝罵了個狗血淋頭。
上好了藥,小猴小心翼翼的伺候沈奕昀穿上雪白的中衣,動作輕柔的似怕碰疼了他的傷處。
沈奕昀卻是直接站起身來,好像身上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疼痛自行理好了衣帶。
小猴和衛崑崙看的直吞口水,若是這種傷在他們身上,就算不如恬王那般叫聲淒厲,但也絕對做不到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二人不由生出更多的敬意來。其實在他們記憶中,沈奕昀不論受到多重的傷,即便是深可見骨或者傷及內臟的,也都沒見他哼出過一聲。
拿了件月白色繡竹葉兒的直裰伺候沈奕昀穿好,又在腰間打了帶子,剛剛理好下襬,外頭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是一小廝氣喘吁吁的在廊下回話:
“回承平伯,外頭來了個女子,自稱是您夫人。這會子已經往您這兒來了。”
夫人二字,使沈奕昀的內心砰然而動。他幾乎就要以爲是雲想容來了,並且爲之歡喜起來。可是下一瞬,他想起了不久之前得到的劉嗪“千里尋夫”的消息。
眉頭皺起,神色十分不耐煩:“知道了。”
沈奕昀帶着小猴和衛崑崙離開臥房,纔剛到院子中,就見一行人提着燈籠由遠及近。燈籠的燭火明滅,照映着疾步而來的少女。
許久不見,劉嗪輕減極多,原本圓潤的身材如今已十分苗條,因是夜裡,藉着燭光辨不出她身上錦緞大氅的顏色,只看得見金絲銀線繡的百蝶穿花樣反射燭火,熠熠生輝,顯得她妝容精緻的面龐也柔媚起來。
劉嗪看到站在院中那飄逸如仙的人,心跳倏的露了半拍,臉頰飛上紅霞,緩緩停下腳步。
二人四目相對,劉嗪滿眼的繾綣情意,可她卻看不出沈奕昀的情緒。
“參見郡主。”沈奕昀清越的聲音打破了院中的寧靜。隨即他恭敬的拜了下去。
他彎腰拱手時,一陣風恰吹來,吹得燈籠中燭火突然一暗,劉嗪額前的一縷長髮遮住了她的眼,也遮住了沈奕昀的身形。
光線復明,沈奕昀已昂然而立。
劉嗪的熱切已被他這一拜熄滅了一半:“儀賓着實不必如此,在我心中,我是你的夫人,你非侍奉我的儀賓。”
當着如此多的人,她竟然直白的說出這番話。
沈奕昀修長的劍眉挑起,恭敬垂首道:“郡主如此說,我怎麼當得起。郡主貴爲天潢貴胄,不可說這等自貶身份的話。恬王千歲如今也在府衙中,郡主也該先去探望恬王纔是。”
劉嗪咬着紅脣,淚眼朦朧,委屈的低聲道:“難道我千里迢迢的來了,爲的就是受你這般冷待嗎?”
“郡主說笑了,在下以禮相待,郡主何來冷待一說?”沈奕昀禮貌又疏離的微笑,道:“或是郡主舟車勞頓這會子已經乏累了,想先用過晚膳歇息片刻在去看王爺?”
“你!”劉嗪惱怒又難堪的望着沈奕昀,眼淚已沿着她臉龐滑落,從下巴滴落在衣襟。
她這一路吃了多少苦?首先甩開太后派在她身邊的程嬤嬤就廢了許多力氣——程嬤嬤不允她出來,勸說不成,她就只能在給賞賜程嬤嬤的豬腳湯裡下了迷藥,然後身邊就帶了一個老媽媽四個丫頭四名護衛這樣千里迢迢風餐露宿的來了。背後頭還不知道程嬤嬤在母妃跟前要怎麼樣詬病她。
她如此辛苦,她自己都不知如何有這樣一股子傻氣,竟然支持着她一路走到了這裡,然見了他的面兒卻碰了一鼻子的灰。
沈奕昀見劉嗪如此,心下多少也有不忍。她畢竟是女子,而且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雖然當初的婚事他身不由己,但身爲男子,其實應當對女子負起責任來。
可是,他素來不是什麼善良的人。他的心裡只裝得下一個雲想容罷了,如果這世界上他之能保護一個人,那也會是雲想容,不會是她劉嗪。
沈奕昀道:“郡主想是乏累了。你們送郡主去歇着吧。”
劉嗪身後的徐媽媽等人應是,有上前來攙扶劉嗪的,也有爲她拭淚的。
劉嗪落了幾滴眼淚,深吸了口氣,又重拾信心。她人都已來了,今次是定要讓沈奕昀對她回心轉意的,哪裡能頭一陣失利就認輸?
思及此,劉嗪以袖拭淚,破涕爲笑:“默存,我先去看看父王,稍後在來陪你。”說罷也不等沈奕昀反應,就領着人走了。
小猴和衛崑崙對視了一眼。
“四少爺,其實霜琴郡主也怪爲難的,她到底是皇族貴胄,一隻這樣受冷遇,在女眷裡怕也擡不起頭。爲了恬王的關係,您好歹對霜琴郡主也該溫和一些,您……”
衛崑崙剩餘的話,被沈奕昀銳利如刀的眼神扎的凝在喉嚨。
沈奕昀冷聲道:“以後這種話休要再提,若讓夫人聽到了,不定背地裡怎麼傷心爲難。當初霜琴利用夫人的難道還少?這婚事本是她自己設計了夫人,硬要攙和進來的,如今吃了苦果,能怪得了別人?”
想起當初沈奕昀鋃鐺入獄,他們求助無門,起初褚先生對夫人還不大信任……那時可真是爲難了夫人。
衛崑崙與沈奕昀自然是一條心的,對雲想容也十分敬重,想起往事,他黝黑的臉上有些發熱,拱手道:“是,屬下再不會提起了。
沈奕昀只“嗯”了一聲,便帶着他們去看恬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