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暇深思蘭臺突然笑容如蜜暗藏的意義,因爲秦桓之持續懸腕書寫,終於累倒了,寫文果然是件苦差事!我不動聲色地將他引導到我個人的“辦公室”,在絕對隱秘的個人空間裡,他才如釋重負般咳嗽,喘息。
我給他餵了一碗青華露。
:“竟然連書寫的雅興也被剝奪去了,這天子的代價當真不菲。”待氣息稍緩,他自嘲的對我微笑。
我輕撫他的後背,試圖減輕他的痛苦,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纔好,半晌,才遲遲疑疑的說:“要不然,你就退了吧。反正,渝兒也準備好了。”
沒想到他強烈地連連搖頭:“非是我貪戀王權,而是不敢啊。”我停下手,訝然地凝視着他。
他注視着我,連連苦笑:“你想啊,父王立我當太子的時候,我已經過了而立之年,有子有女,待到父王仙逝,我年近不惑。我的德才業績遠不如父王,可經歷的磨難挑戰並不少,而渝兒,他生於深宮長在深宮,真正見過的世面纔有多少?何嘗經歷過大風大浪?就算文武百官都無貳心,反覆非常之事,他能一一應付得來嗎?無後之時即登大統,憂患重重啊。”
原來他在擔心接班人的問題。
其實他的話也不無道理,渝兒的確是太年輕了,誰能保證所有的大BOSS都能像康熙乾隆一樣長命百歲呢。
接班人問題,從來都是制約利益集團穩健持續發展的關鍵之一,幼主掌權,風險太大。
:“所以如今,我不能退,更不能死。”秦桓之一字一句:“如果我現在就放棄,是對父王最大的不孝。”
我繼續給他輕拍後背,一隻手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問:“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呢?”
秦桓之示意我停止拍拍打打:“我想好了,我們回沁園休養一年半載。”
我頓時愕然:“沁園酷熱異常,恐怕不適合休養吧?”
秦桓之看着我,微笑:“無妨,能住!”見我不信,他斂住笑:“沁園距離皇宮不遠,消息可以互通,天子給太子製造歷練的機會,也算合情合理。”
我知他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說說什麼,秦桓之見我不悶悶不樂,反倒開導起我來:“芳卿不要擔心,沁園還能住人!妥妥的,相信我。”
他居然使用起“網絡”詞彙來了!看來心情不錯,想必回沁園的主意早就定好了吧?
現在的沁園,怎麼說呢,從多年前的四季分明變成現在潮熱的亞熱帶氣候,道路兩旁的樹不知何時唰唰刷地竄高十幾米,看樹頂的時候,脖子仰得痠痛,這些宛如非洲大陸上的樹木,當真成是“高枝可摩天”了。
東湖的水面上,聚集了一羣羣怡然自得的野鴨灰雁,它們和沁園裡的植物一樣,充滿了旺盛得幾近多餘的生命力。
自然界生命的力量,果然是銳不可當。
:“寶物已然離去,爲何這園裡依然是這般光景?”我自言自語的說:“這不科學!”
:“管它科學不科學,反正我們回來了。”秦桓之說這番話的時候,車輦已經到了雙清苑的門口,我先跳下車,朝他伸出手。
他搭着我的手,緩慢地走下來,我們兩人並肩佇立,舉目凝望近在咫尺的日照閣,樓臺亭閣彷彿依舊,只是舊夢早已依稀含糊。
林園青夫婦老了,曾經矯健敏捷的身姿變得拘謹緩慢,跪拜行禮之間不復當年的熟練靈活,不過從他們臉上驚喜變幻的表情來判斷,他們還是很歡迎我們回來的,我們入住皇宮以後,雙清苑一直由林園青夫婦倆管理着。
日照閣的一絲一線恍如我初次到來時的樣子,潔淨雅緻,而且,清涼舒適異常?和沁園的炎熱迥然不同,難不成佈置有製冷設施?
“老夫老妻”的二人世界,由於難得的閒暇而彌足珍貴,爲什麼說閒暇難得呢?因爲沒有正式退位的天子還是有很多奏章要審閱要批覆啊!況且他的心頭還有一樁心事,如同磐石般凝重————那就是寧老夫人的歸去來兮問題,出迎的隊伍出發有些日子了吧?可至今尚未有捷報,說寧老夫人何時抵京。
難道老太太堅守三清山等秦建之回去?據我收到的可靠消息說,天英教變得安分守己,不再慫恿景王聯合東吳在邊界鬧事,目前九州大地政治形勢一派寧靜祥和,或者說暗流涌動?
秦桓之的身體在風雲莫測的政治氛圍中慢慢恢復,一個月過去,他甚至有精力起來晨練了,那天,東邊才露出魚腹白,他的一套劍法已然練好了,晨光的清暉下,他額頭上滲透的汗珠晶瑩發亮,整個人顯得精神煥發,與平日裡的文弱孤清大大不同。
正是壯年男子應該煥發的氣息。
原來雙清苑纔是他療傷健體的福地!難怪他堅持要回來!我又驚又喜,喜悅之餘,腳步變得格外輕盈,看四周的景物都順眼多了,周圍略顯悶熱地空氣也清新多了。
:“夫人,敢不敢接爲夫幾招?”秦桓之明顯意識到我的好心情,拉開一個仗劍的姿勢,示意我應招。
我笑道:“好!”回頭示意侍女遞劍過來。
我雖達不到練家子的水平,但是略略應付幾招還是沒問題的,所以那天的清晨,雙清苑的隨從們看到我們夫婦兩人興致勃勃地見招拆招,你來我往的,玩耍了大約半個時辰才收手。
接下來一連三天,我們都在練武場上揮斥方遒,興之所至,直到大汗淋漓,纔回到屋內沐浴更衣。
快樂其實就是那麼簡單,也許我們一直精心鑽營的所謂事業所謂宏圖,都不過是虛幻的表象而已。
我以爲簡單快樂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至少在雙清苑的日子可以如此,就在練劍後的第四個夜晚,一位不速之客的夤夜來訪,徹底打破我們鏡花水月般的歲月靜好。
當時我正在沐浴,氤氳的水汽令人昏昏欲睡,秦桓之在燈下看書的吧?等我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奔出淨房的時候,侍女驚恐地對我說,秦桓之持劍追出屋外去了。
我們回雙清苑休養,跟隨的侍衛不算多,而且都安置在雙清苑的之外,不速之客能避開日照閣裡的侍衛,引誘秦桓之跟隨而去,足見有備而來,效率奇高。
秦桓之榮登九五,履行諾言,解散了雙清苑的紫衣龍士,所以雙清苑,已無其他屏障,不速之客登門入室,大可以將秦桓之就地解決,或者兩人在室內惡鬥一番,但是他沒有,他,到底想帶他去哪裡呢?
林園青夫婦稟報我說,並沒有發現不速之客逃離苑外的跡象,那麼,只有一個地方可去了?
我怔愣地眺望深藍如漆的夜空,櫻雪山此刻隱藏在黑暗的巨大陰影之下,我回過神後,不假思索的,縱步朝山頂飛奔而去。
情急之下,我無暇顧及吩咐林大娘夫婦些什麼,雙清苑多年的規矩,只有雙清苑的主人才能踏上櫻雪山半步。
人在高度集中注意的同時,往往忘卻了恐懼,忘卻了其他的思考,我的輕功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壞,根據後背的流汗程度判斷,我沒花很長時間,就到了櫻雪山的山頂。
古老巨大的應春樹下,果然有兩條身影在打鬥,其中有一個,長髮披散,白衣如雪,手中長劍舞出一道道瑰麗的流線,是寶劍上鑲嵌的寶石,與微弱的星光相輝映,在夜幕下,呈現一派絕豔悽清的流光溢彩。
不速之客通體黑色,手裡的武器也是一柄長劍,不過他的劍,樸實無華到極致,幾乎與四周的黑暗溶爲一體,如果不是兩劍相擊時發出令人齒寒的激化之聲,我幾乎懷疑不速之客是以氣御劍,如同臻於化境的風清揚大師了。
漸漸的,秦桓之落在下風,他的動作慢了下來,不速之客似乎並不急於得到勝負的結果,他的動作也變慢了,到了最後,幾乎是在配合秦桓之的節奏,比比劃劃的,好像是極具耐心的老師在教導笨蛋學生機械動作。
這古怪的情形,讓我想起什麼?我手裡的劍不自由自主地揮動了幾下。
不速之客果然朝我張望。
:“賢伉儷要一起上嗎?”聲線生硬,似是故意壓抑嗓門。
我望了望秦桓之,後者給了我一個不甚明瞭的反饋。
不速之客呵呵冷笑:“聽聞赫章公主曾一招之內,打敗吳王呢,甚是神奇。今天我倒想領教領教。”話音剛落,他倏地挪到我跟前,劈頭就是一劍,劍尖直指我的門面。
我連連後退,情急之下,手中劍胡亂揮砍着,揮舞老半天,纔有幾招沾到人家的武器,發出叮叮的幾聲,和之前兩人打鬥的聲音相比,無法相提並論。
不速之客嗤嗤冷笑,頗爲不屑乃至鄙夷,我說過,人在高度集中注意的時候,往往會流露本性,不速之客的冷笑聲,實在是太耳熟了,太令人難以忘懷了,我意識到來人是誰之後,也回饋給他一竄冷笑:“吳王剛愎自用,輸給誰都沒什麼奇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