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細作?
用這種方式傳遞軍情,說明她並不被信任,或者對方十分謹慎,所以她不知道上線是誰。
但上線一定在書院內。
但這種信息應該是看過就想辦法銷燬的,這裡卻留下了一幅,是當年的上線沒來得及來收情報就已經死了或者走了?
那麼監院在裡面扮演什麼角色?如果他是那個上線,爲什麼沒有銷燬最後的情報?如果他不是那個上線,他爲什麼要來換書?
賀夫人又爲什麼要做細作?她哪來的軍事情報?
鐵慈想到賀梓的書房,賀梓當年是書院山長,桃李滿天下,交遊廣闊,不乏權貴。這也是他當初被各方極力拉攏的原因。
但他選擇了誰?如果這軍事地圖和情報是他的,那他當初想做什麼?
因爲覺得夫人的死和自己的事無關,賀梓沒和她提過當年他所涉及的政事,但現在看來,需要她去谷中一趟,問個清楚了。
在此之前,她還要找到那個上線。
但是二十年前的往事,再想找一個也許從未露面的人,難比登天,鐵慈一邊思考,一邊將那書在手中無意識翻着,嘩啦啦紙頁幻出連綿的光影。
忽然丹霜道:“停!”
鐵慈立即停住。
幾張紙夾在她指間。
丹霜眼力出衆,善於捕捉細微之處,一定是看出了什麼。
她慢慢將那幾張紙翻開,丹霜點在了一張紙的上端。
鐵慈這纔看見上端裝訂處有一點紙片,看上去是曾經撕掉了一張,撕得很齊整,但是卻不小心留下了一點小角。
那點小角上面有一道紅色的彎彎的線,鐵慈湊上去嗅了嗅。
應該是個人的花押之類的標記。
鐵慈這時候想到了一個問題。
賀夫人不太識字,遊記類的書那麼多,她怎麼確定在哪本書裡面留下情報?
必然是找有標記的書,找到之後將標記頁撕掉,在上面留下信息。
賀夫人性子比較粗疏,留下了這一隻角。
鐵慈看着那線,像是篆書的筆畫。
她將那圖形記在了心裡,合上了書。囑咐兩個丫鬟把東西收好,赤雪在九衛護送下把地圖再送回去。
臨別前她道:“父皇母妃還好麼?”
赤雪道:“奴婢不能接近宮禁,不過夏侯指揮使說了,他有留人保護,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另外,影子有傳信來。”說着拿出一張小紙條。
鐵慈想起上次見影子還是在太后宮中挨鞭子出來,當時讓他去調查傳說中哪位高人怕水怕風怕光,還要他去調查是否有高人被狗咬過,後來問過師傅,才知道自己一知半解,若真被狗咬了且出現怕水怕風,那人也離死不遠了。
但終究是個線索,查了才心安。
影子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也不算她下屬,但善於匿行,易容,追蹤,是調查信息的好手。
這是師傅給她的人,鐵慈也不清楚他的長相和身份。
紙條上只寫了三個地名:靈泉、燕南、永平府。
靈泉?是靈泉村嗎?
燕南是三大藩之一,位處南地,各族雜居,燕南王是三大異姓王之一,麾下常用土司約束各族土人,去年因病薨了。他只有兩子一女,小兒子是庶子,年紀尚幼,大兒子據說有殘疾,逝世前老王報請立嫡女爲女世子,因爲皇朝有鐵慈爲先例,皇帝是準了,但據說燕南本地各大土司不樂意,頻頻暴亂,女世子就一直沒能繼承王位,土司們提出由老王的弟弟輔佐女世子暫時管理燕南,等幼子長大繼承王位。朝廷也準了。
永平府是鉗制遼東和西戎的軍事重鎮,影子沒頭沒腦傳來這三個地名做什麼?這是指那位高人出身這三地之一?
一時也無法揪來那人問詢,鐵慈只得將這事記在心裡,將紙條毀了。
“給影子留訊,請他有空,看顧看顧我父皇母妃。”
“是。”
“對了公子,奴婢在盛都遇見過顧公子,他說他被他爹禁足了,但他一定會來找殿下的,奴婢見他有決心,又怕他胡亂尋找出事,便將殿下的下落告知他,讓他悄悄找過來便可。”
鐵慈想着顧小小這社恐真的能孤身出來找她嗎?但小小其實極有才能,她倒是願意帶着他走走山河長長見識,便笑道:“小小極謹慎,告訴他無妨。只希望他來快一點,不然說不定我很快又得走了。”
赤雪點頭,又悄悄附在鐵慈耳邊,說了幾句。
鐵慈眉頭一挑,“真成了?”
赤雪點頭。
鐵慈長吁一口氣。
父皇想法子令九衛出京,目的除了保護她就是那批淵鐵武器,這事其實不難,難的是如何不留痕跡,但方纔聽赤雪說,夏侯淳挑選出一批親信,已經順利劫了生辰綱,並妥善隱藏。
這事兒事先沒和她說,大抵是知道來不及等她指令,鐵慈自己其實對夏侯淳心存疑慮,但父皇不知爲何,特別信任他。
事情做了便做了,鐵慈倒也不怕擔着。
赤雪便告辭回去,鐵慈往回走,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是要根據那根線確定那花押的主人是誰。這一定是私章,不會用在書院各種公告文書上,看來隨着藏書樓一日遊之後,她得去書院各家領導書房一日遊了。
如果書房不成,還可以去逛逛教諭們的書齋。她打聽過了,在書院呆了二十年以上的,應先生和夏助教都是,其中應先生和山長關係很好,是科舉同年,夏助教則和監院是老鄉。
監院和院正的辦公署在講堂西側的君子堂,山長的則在三門內的愛晚居。
鐵慈決定今晚去君子堂看看。
她回去的時候,帶了丹霜熬好的粥,和赤雪在路上趕工做好的鵝毛扇子。
考慮到容蔚目前是個半殘廢,她在那扇子上畫了點畫,好讓那天鵝毛不那麼顯眼,以免太早被山長髮現後,容蔚自保無能,慘遭毒手。
回到舍間,其餘人都不在,容蔚酣然高臥。
天熱,簾子卷着,他只穿着小衣,還露了半個胸膛,肌膚上起了細密的水光,晶瑩閃亮,肉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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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要誘惑誰。
碗筷放下的聲音驚動了容蔚,他睜開眼,鐵慈只覺得那雙弧線漂亮的雙眼皮掀開的一瞬間,整個暗沉沉的屋子都似乎亮了亮。
她含笑點了點粥,示意他喝。
容蔚目光卻落在她手中的鵝毛扇上,偏頭把身子往她面前傾,示意她扇。
鐵慈給他扇了幾下,故意將有畫的那一面展示在他面前。
容蔚果然注意到那畫,詫道:“你畫的?鵝毛扇上也能畫畫?我瞧瞧。”
“赤雪把鵝毛扇做過處理,用一種染色粉畫的,只是一個大概輪廓。”鐵慈給他看,“送你如何?算是酬謝閣下相救之恩。”
畫上美人云鬢高挽,大袖流風,婉若游龍飄若驚鴻般的風姿。
容蔚接扇子的手頓了頓。
鐵慈若無其事地道:“美吧?我的意中人。盛都名門閨秀。”
容蔚的手又一頓,擡頭看她。
鐵慈不看他,只專心盯着鵝毛扇,一臉的相思情重。
演技可獲奧斯卡小金人那種。
“你送給我的鵝毛扇,上面畫你的意中人?”容蔚眉毛挑起,“不合適吧?”
“沒想那麼多。”鐵慈誠懇地道,“僅僅不過是心中所好,願與君共賞之。若能得先生讚一聲美,便如見知音,如得首肯。我回去便娶她。”
容蔚盯着她,半晌卻笑了,一把奪過鵝毛扇,“承蒙閣下看得起,這我倒要好好看看是怎樣的美人,讓我們小十八神魂顛倒了!”
他將那扇子反反覆覆上上下下地看,看得面色陰沉,眼帶凶光。
“似乎也不怎麼樣……”
鐵慈當沒聽見,含笑道:“師傅喝粥。”
“不喝!”
鐵慈舀了一勺粥,“啊……”
容蔚心不在焉一口咬下去,嘎嘣一聲,勺子碎了。
鐵慈:“……”
感覺我要不是縮得快,現在被咬下來的就是我的手指了。
容蔚吐出瓷勺碎片,稍微擦破了一點脣角,那脣角便一點豔紅,灼灼耀人眼。
鐵慈看着便有些心慌。
容蔚卻不在意,將那扇子在手中來回看,忽然道:“這姑娘瞧起來很高啊。”
鐵慈心想,可不是,也就比你矮一點。
“雖然你沒畫臉,但太高的女子,剋夫。”
鐵慈要被氣笑了。
她聽過女子顴骨高剋夫,沒聽過個子高也剋夫的。
“還有,這腰好像也太粗了……”容蔚還在挑刺。
鐵慈忍無可忍地道:“她在火場中救過我的命。”
容蔚忽然頓住,偏頭,眉頭微微挑起,“嗯?”
“她在我在大火圍困中操船來救我,也曾保護看不清的我逃奔,也曾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收留我。”鐵慈道,“所以請不要再對她評頭論足,請尊重我喜歡的她。”
容蔚神情隱約有些古怪,“你剛纔說,盛都名門閨秀?”
鐵慈發現自己說漏嘴了,不回答。
“名門閨秀這麼厲害,還能幾次三番救你?”
“自然是與衆不同,才能得我心動。”鐵慈正色曰,“先生。朋友妻,不可戲。”
“哦……朋友妻。朋友妻。”容蔚忽然用扇子將臉一遮,往牀上一倒,“好,不戲,不戲……我喜,我喜還不行嗎?”
鐵慈聽他說話尾音發抖,聲音都變調了,再看他遮面的扇子也在微抖,一時有點懵。
這是受刺激大發了?
在哭嗎?
不至於吧?
她盯着那扇子和扇子上抖動的美人,那是她照着飛羽的身姿模樣來畫的,她不想自作多情,卻又怕了容蔚那似真非真的撩,想了又想,乾脆使出了大招。
說自己有未婚妻,喜歡女人,他總不能再試圖掰彎自己了吧?
雖然也不能確定他到底是性情不羈還是在掰彎自己。
時人崇尚風流自如,男子抵足而眠也不至於被人看成斷袖,容蔚看起來就是個皮的,也許只是逗逗她,她委實不可多想。
所以這是她能拿出來的最不刺激人也能給自己退路的阻斷方法了。
容蔚還在抖,鐵慈實在待不下去,她曾以爲自己這輩子不會有負罪感這東西,但此刻她卻有點想打自己一個耳光。
她只得匆匆說一聲先生且休息,便快步出去了。
她出去後,容蔚又抖了一陣,才緩緩放下了扇子。
月色燈光下,他眼角乾乾淨淨,脣角笑意未散,哪有鐵慈以爲的“傷心受刺激”?
倒是笑太狠,頰上酡紅微暈,眼睛微微發亮,令星月無光。
他拿起扇子,仔細地看那美人像,半晌,湊上去叭地親了一口。
“幹得漂亮,親個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