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越來越大,沒多長時間,幾人身上都蓋上了厚厚一層。
溫度的驟然下降,更是受呼出的水汽影響,胡茬、眉毛和頭髮上掛上了冰棱。
六人不敢有絲毫懈怠,這一刻,身上穿着的暖和獵裝,似乎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似的,刺骨的寒意不停地往身體裡鑽,跟針扎似的。
當雪屋建到一米多高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外面滾着雪團來搭建雪屋變得不太好操作,由呂律、趙永柯和樑康波先一步進入其中,陳秀清、張韶峰和雷蒙則是滾着一團團雪球送來,給三人進行堆砌。
整整花了大半個小時,雪屋漸漸收攏成了一個蒙古包的樣子,只在頂上留下一個直徑五十公分左右的通風口,用幾個雪球堵着,留下縫隙作爲通風口。
在雪屋的根腳,也留下了一個小門洞,僅僅夠一人蹲着鑽進鑽出。
事情忙到現在,雪屋算是完成了,幾人立到帳篷裡邊,將鋪着的樺樹皮、烏拉草和褥子都搬了進來,當然還有槍械和那幾個足夠燃燒一晚上的木墩子。
幾條狗子和白玉也被呂律帶了進來,元寶它們似乎也驚悸這場暴風雪,鑽進雪屋後,就在靠邊的位置趴下,倒也沒有亂動。
呂律最後進來的時候,滾了個大雪球將入口也給堵上。
至此,外邊的風雪終於被隔絕。
幾人都鬆了口氣。
重新將樺樹皮鋪在地上,再在樺樹皮上鋪上烏拉草和各自的褥子,陳秀清和張韶峰兩人立刻摘下已經進了不少雪,弄得潮溼的狍皮手套,然後伸着像是失去知覺有些不停使喚的雙手在木墩子旁邊烤火。
呂律見狀,趕忙出聲喝止:“不能那樣烤火,太急了,會讓手受傷的。”
“用雪搓,使勁搓手,直到手覺得暖和了才行!”趙永柯也在一旁說道。
狍皮手套裡進了雪被體溫融化變潮,很快就沒了溫度,指頭都變得不聽使喚,這種時候如果立馬跑去烤火,像是經歷一場劇烈的“熱脹冷縮”,手不但不會很快暖和起來,反而會變得刺癢難耐,很容易得關節炎,嚴重的,肌肉會壞死。
呂律的手也冷得受不了,強咬着牙齒,抓了把雪,在自己雙手上使勁地揉搓。
張韶峰和陳秀清見雷蒙等人也是一樣的操作,也趕忙照做。
一直搓了三四分鐘,幾人才覺得自己的雙手控制權又回來了,用棉布擦乾手,各自塞在自己的腋窩下捂着。
“我剛隨部隊轉業到燕窩島的時候,那時候不懂大荒裡的情況,端着臉盆到駐地前面的小水溝裡洗衣服,在我們來之前,那裡剛下過一場雪。
水溝上面結了一層晶瑩剔透的薄冰,薄冰下面的水還在歡快地流淌着。你們也知道,我不是這邊的人,不懂得厲害,順手撿了根木棍敲打冰面,然後把衣物往敲開的窟窿裡放。
這時,上面的薄冰又凍上了,我的兩隻手被固定在冰下,手裡拿着的衣服在流水的衝擊下就要飄走了,不管我如何努力,雙手都不聽使喚。”
今天的事情,讓雷蒙想起了一些往事兒,苦笑連連:“我當時急得大聲叫了起來,聞聲趕來的一個副排長用他的大頭鞋猛踩冰面,終於把我那雙分分鐘被凍得紅腫、僵硬的手和衣服從冰窟窿裡抽了出來,他也是像今天這樣,抓了一大把雪按在我手上使勁地搓,這才讓手慢慢地恢復知覺。
從那以後,我才知道,大荒裡的冬天不能到河裡洗衣服,不僅無法清洗乾淨,還會把手給凍傷,算是這大荒給我的一個下馬威。”
幾人都聽得笑了起來。
事實上,張韶峰和陳秀清這兩個土生土長的人又咋會不知道,他們只是覺得還沒嚴重到那種程度,不太放在心上而已。
不過,呂律卻不一樣,他就怕這樣的“不放在心上”。
“咱們都是玩槍的,這雙手可得護好了,別大意!”呂律叮囑道。
手受傷了還怎麼用槍,怎麼打獵?
這確實是個不得不小心的問題。
趙永柯捂幹了雙手,將狍皮手套裡面翻出來,搭在木墩子邊上烤着:“我在山上的時候,也知道一個族人,去掏熊倉子,他是被熊瞎子給撓碎了後背上的衣服,好不容易逃回去,後背就被凍傷了,當時也是用雪搓的方法進行救治。”
以雪克雪,在沒有其它條件的情況下,是一個極好的法子。
在這一點上,有人認爲雪的溫度很低,揉搓時局部溫度恢復緩慢,冰凍組織融化也慢,會導致凍傷區血管發生擴張充血,血管壁通透性增強,血漿滲出而水腫,血液變得粘稠,血流速度緩慢,容易形成血栓。
認爲要用溫水處理凍傷纔是最好的法子,殊不知,這完全是一種錯誤的法子。
要知道,哪怕是用手直接搓手,快速提高局部體溫,這一過程太過迅速,使冰冷的血液快速大量通過心臟,反而會造成身體的低體溫症狀。
相反,用雪來揉搓,一方面可以活動凍傷的部位,一方面又能不讓血液迅速流動起來。
這是緩解。
慢不一定是壞事兒。
這也是多少有過親身經歷的老輩人的經驗積累。
經過這半個小時的折騰,六人都沒了睡意,就在雪屋裡坐着,邊烤火邊嘮嗑。
“咱們在雪屋裡攏火,這雪屋會不會被融化塌下來?”陳秀清顯然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操作,不時擡頭看看頂上只用幾個雪球堵着,露出很大縫隙的通風口,顯得有些擔心。
“不會!”
呂律肯定地說:“就咱們這木墩子上的火散發出的溫度,還沒到頂上呢,就已經被降得跟外面差不多了……不過,有一點需要注意,咱們得保證上面的通風口不被冰雪堵上,不然的話,一個不小心,會把咱們給悶死在裡邊的。”
呂律說着,拿了塊木柴,清理了一下被落雪覆蓋的幾個稍小的洞口。
現在,他更擔心的是另一個問題:“三哥,下着暴風雪,咱們的馬在外面會不會受不了?”
零下三四十度的溫度,萬一馬匹被凍出問題來,那明天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不需要擔心,它們沒問題,鄂倫春馬大部分時間都是放養在外面,這點寒冷,對它們沒啥影響。”
趙永柯笑道:“我們以前在山上的時候,不管什麼天氣,馬匹都是拴在外面的。”
這麼一說,呂律就放心了。
“別說,這雪屋裡邊,確實比帳篷裡暖和!”
樑康波伸手戳了戳雪牆,發現內壁的表層已經冰起來了:“要我說啊,咱們換個地方,就弄一個這樣的雪屋,住着舒服。”
“好是好……就是太麻煩了!”
張韶峰笑了笑,擡頭透過雪球縫隙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空,聽着嗚嗚的風聲:“也不知這大煙泡會持續多久,要是下上一天,咱們也就得在裡面待上一天,啥也幹不了!”
呂律也微微嘆了口氣:“希望不會下那麼久!”
住帳篷裡的輪流值守變成了輪流在雪屋裡捅頂上的通風口,一夜的時間好歹算是安然度過了。
只是,天亮以後,大煙泡卻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在雪屋裡,依舊能聽到外面淒厲的風聲,大團大團的雪花仍然在打着旋地飄飛。
在雪屋裡的這一覺,也確實睡得舒坦。
但總不能一直呆在裡面,包括柴火啥的,也都得再準備一些,讓呂律擔心的,還是外面的馬匹。
穿上烤乾的靰鞡鞋,打了綁腿,呂律伸手去推了下用雪球堵住的門洞,發現已經冰連在一起,紋絲不動,他不得不拔出獵刀,將那雪球分解,卻發現,清理了雪球,露出是比門洞還稍高一些的厚厚雪層。
這一晚上的功夫,少說也下了三十釐米那麼厚的一層雪,加上之前下的,都能沒過膝蓋了。
呂律咂咂嘴,扒拉開雪層,探出腦袋,看着外面灰濛濛的世界,一股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激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再扭頭一看,好傢伙,帳篷都已經被壓塌了,被雪蓋住,只留下一個小小的帳篷尖子。
昨天晚上帳篷門口外留下的火堆也早已經被雪層埋了,包括放在帳篷外面的爬犁。
六匹鄂倫春馬倒是還活蹦亂跳,只是,身上也堆積上一層白雪,長長的鬃毛更是成了冰溜子,一晚上的時間應該沒少折騰,它們的活動範圍,被踩緊壓實,成了一個個坑,還在吃雪。
呂律正準備鑽出去,忽然眼角余光中,看到一團身影在雪地中竄動,他不由神情一凜,定睛細看,發現那居然是一頭體型不小的棕熊,在雪地裡笨拙地竄動着,不時直立起來,朝着這邊看。
呂律趕忙縮了回去,伸手就去拿槍。
早已經準備好的陳秀清見狀,想先出去看看,結果,他蹲下身,腦袋剛從洞口鑽出去,就被呂律一把拽了回來,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一臉莫名其妙地看向呂律。
“有熊霸!”呂律小聲地說了一句。
這大雪天的,本想着萬籟俱寂,沒想到,早上剛一醒來,就有熊霸送上門來。
聽呂律這麼一說,其餘幾人神色一下子就變得凝重起來。
“元寶它們沒反應啊!”張韶峰習慣性地看向元寶它們,見幾條狗子只是安靜地趴着,有些奇怪地說道。
“這麼大風雪,聲音聽不清楚,動物身上散發的氣味也要淡些,還散不開,再說了,咱們又在雪屋裡,沒覺察到很正常。”樑康波小聲地解說道。
呂律則是笑笑:“隔得還遠呢,兩百米開外!”
然後,他拿出自己的半自動,再次從洞口鑽出去半截身子,就趴在雪上,透過瞄準鏡看着在雪地裡蠕動的棕熊。
它似乎是嗅到了這邊馬匹的氣味,走走停停,不斷地朝着雪屋這邊過來,看樣子是想過來大吃一頓。
呂律只是靜靜地瞄着,當棕熊進入目測的兩百米範圍,再次人立而起,朝着這邊張望的時候,他瞄準熊霸的腦袋,扣動了扳機。
砰地一聲槍響,子彈飛射而出。
然而,那熊霸並沒有倒下,反而咆哮一聲,迎着雪屋方向就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