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飛雲樓。
此時已然是初冬季節,萬物蕭瑟,天氣寒冷,尤其是,京城地處北地,氣候更是較之江南寒冷很多,冷風吹過,猶如鋼刀刮過骨骼,讓人忍不禁的便打了個寒顫。
不過這並不影響京城的繁華。
大街小巷裡,雖稱不上人潮涌動,然而亦是處處可見身着厚衣乃至披着大氅的百姓出入各色店鋪攤子。
自大明開國至今,現在已逾百年歲月,天下承平日久,尤其是近些年,先帝崩殂,新皇登基未久,尚未親政,朝中雖然有皇叔鐵膽神侯與東廠廠公曹正淳二人爭奪權勢,但勉強還維持着平衡,並無剝削民間之處,是以還算過的安居樂業。
天下第一莊,便坐落在飛雲樓附近。
這處被鐵膽神侯建來蒐羅天下奇人異士的莊園,內裡不知有多少擁有奇特本領的江湖其人在內,在江湖中亦極有聲名,一如被稱爲天下第一神醫的賽扁鵲,連平一指都被他壓過一頭,又如天下第一神探張進酒,這世上便沒有他調查不出來的事情。
“莊主,咱們這是去哪兒?”一身酒氣,眼神迷離的張進酒醉醺醺的問道。
誰都知道這位天下第一神探最喜歡喝酒,每日都是這般醉生夢死的狀態,偏偏卻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偵察能力。
上官海棠一襲白衫,手持摺扇,風度極是出衆,不過如此單薄的打扮,在街上也是異常的扎眼,但凡有些見識的,都知曉此人定然是一位江湖高手。
“你不是最善推理猜測嗎,平日裡都是江湖中人求着問你各種問題,今日怎麼問起我來了?”
上官海棠看向前方已然出現在眼前的飛雲樓,道:“天下第一神探,你說說,咱們這是幹嘛來了?”
“莊主,你這……”
張進酒搖頭一笑,臉上掠過幾分苦笑,所謂被盛名所累,說的便是他。
天下之間,不知道多少人想尋他辦事,或尋仇人,或找神功秘籍,諸般種種,不一而足,他便是厭煩了這種日子,才拜入天下第一莊中,想着借鐵膽神侯庇護,過幾天安生日子。
沒成想,眼下莊主還要他想……
“我想,到飛雲樓,必然不是喝酒的,雖然莊主你還特意拎了兩壺好酒。”
張進酒細細思慮一番,卻是笑了一笑,道:“莊主你必定是來見人的,而以莊主您的身份,還特意領着酒水過來拜訪,此人必定是一位身份極貴重的客人。當世武林中,便是絕頂高手也未必能讓莊主您屈尊紆貴,也定不會是護龍山莊的人,想來……”
他嘴角笑意更濃,面上滿是一副已然把控一切的神色。
頓了一頓,他道:“聽聞莊主師承無痕公子,與萬三千萬大官人亦是莫逆之交,還曾與如今風頭正鼎盛的劍魔莫離又幾分交情,我想,必然是他們三人中的一位。”
說話之際,兩人已然走到了飛雲樓前,這座酒樓有五層高,佔地面積極大。
這是京城最大的酒樓之一,不知多少名俠豪士,文人騷客,曾經駐足與此,飲酒寫詩,比武決鬥。
雖不是飯點,但裡面已然坐了不少客人,或飲酒,或閒聊,生意極是興旺。
上官海棠在門前駐足,手中摺扇輕輕拍打手背,笑道:“怎麼,堂堂天下第一神探,還要選三個人出來,讓我猜麼?不過你這三個人選的倒是很有水準,每個人都是夠資格讓我來帶酒親自拜見了。”
張進酒眸光微微一亮,道:“既然確實是他們三個,那我便有把握了!”
他不無得意的分析道:“萬三千萬大官人數日前還曾在江南露面,據說是解決錢莊假銀票一事,一時半會不會得閒到京師;而令師無痕公子,隱居江湖多年,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他所到之處,必然會有四名美少女爲他擡轎,如此動靜,我不會不知道,所以也不是他!”
“那便只剩一個劍魔莫離,巧的是,兩日前,有人曾經見過一名青衫懸劍的年輕劍客朝着京師而來,模樣極是像他,所以,你要見的,定然是這位劍魔莫離對不對?!”
最後一句,雖是反問,語氣裡卻分明盡數都是篤定!
上官海棠搖頭一笑,道:“我便知,凡事很難瞞得過你張進酒,不過對不對,你隨我進來瞧瞧不久明白了嗎?”
她邁步走入店內,張進酒也是緊隨其後。
面對這位數月之內,名動天下的當代宗師,被譽爲天下第一劍客的劍魔莫離,他心中也着實好奇的很。
連東方不敗都敗在此人手中,整個天下,又有幾人能與其抗衡?
一連登了四層樓,兩人才在一間叫做硃砂的雅間前面駐足。
上官海棠沒有敲門,直接推開了房門,卻見得靠窗子的地方,坐着一名青衫男子,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陽光透光窗戶,大片大片的灑落在他身上,爲他鍍上了一層金光。
“莫少俠,久違了!”
上官海棠拱了拱手,道:“外間都因你擊敗了東方不敗一事,鬧的沸沸揚揚,不知道多少人在讚美你,議論你,尋找你,誰又知曉莫少俠此刻躲在此處曬着太陽偷懶?”
這青衫男子正是莫離。
自從擊敗小老頭後,他便與陸小鳳等人分別,往京師奔赴而來。
接連大戰,他心中也有些煩躁,沒有急着趕路,自己一路遊山玩水,修煉武功,用了足足月餘時光纔到了京師。
說來也巧,這一路上竟然是難得的順暢,再也沒人來尋他的麻煩,也沒人攪擾他的練功。
他悠然道:“他們尋我,與我何干,難不成我真的要收他們爲徒,替他們報仇不成?”
想要尋找莫離的,多是懷揣這些目的,一如上官飛燕,又如任盈盈……
只可惜,這些女子心腸比之尋常江湖中人還要毒辣很多,軟語央求不成便改威脅,因此一個個下場並不美妙。
“可是,我卻不曾求少俠收我爲徒,也不曾有旁事央求,莫少俠一入京師,怎麼想起尋我來了?”上官海棠笑着打趣道。
“那自然是有求於海棠了。”莫離輕笑道。
他對這位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卻是頗有好感,而且此行入京師,也的確需要對方的幫助。
“求我,怕是求他吧。”
上官海棠擡手指着一旁的張進酒道:“這位便是你指名要見的天下第一神探張進酒,張兄,還不見過莫少俠?”
張進酒這纔敢放開膽子,細細打量着這位年輕人。
其人一襲青衫,容貌俊雅,眉眼清秀,渾身上下滿是勃勃英氣,確實是年輕的過分,瞧那張臉,頂多才十七八歲。
他嘴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氣質溫潤如玉,笑容下卻蘊含着一股掌控一切的強大自信,那是一場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帶給他的自信。
這種氣場張進酒見過一些,一如天下第一豪富萬三千,又如那位坐鎮護龍山莊的鐵膽神侯,無一不是人中龍鳳!
“小人見過莫少俠。”張進酒極是恭敬的道。
他是天下第一神探,知曉那般多的隱秘,卻能安然活到現在,自是有其自保之道。
什麼人能得罪,什麼人不能得罪,他心中門清。
眼前的年輕人,無疑便是一位不能得罪的,雖說他看着眉目清秀,言笑晏晏,然而劍魔之名,便足以說明一切。
他的敵人,基本上都死了,也基本上都被一劍梟首。
心狠手辣,殺性深重,形容的便是這個煞星。
所以,張進酒半分狂傲姿態都沒有,甚至是身上的酒意都醒了三分。
莫離也在打量着這位天下第一神探。
這世上有很多消息,極是隱秘,便是強大的情報系統也很難得知,可是隻要請出這位張進酒,便沒有他打探不出來的隱秘。
天下第一神探之名,絕非浪得虛名。
這是一箇中等身材的男子,面相看起來平平無奇,修着兩撮鬍鬚,最引人矚目的便是那一枚紅彤彤的酒槽鼻,身上還傳來一陣陣若有若無的酒氣。
誰見了他,也只會以爲是個酒鬼,不會將他和天下第一神探聯繫在一起,而誰也不會對一個酒鬼放在心上。
“張先生不必客氣,兩位快請坐。”
莫離擡手道。
上官海棠和張進酒分別坐下,上官海棠道:“莫少俠,這兩瓶是宮廷御釀,一點小小心意。”
張進酒將拎着的兩瓶酒放在了桌上。
莫離看着那兩瓶酒,有些不解其意。
“你不知,我很少喝酒?”莫離問道。
他喝酒的次數,一隻巴掌都能數的過來,喝醉更是隻有一次。
酒固然是好東西,然而對於莫離而言,他自身傷勢未愈,爲尋找靈藥已然傷透了腦子,哪裡還有閒情逸致去喝酒尋醉?
“我當然知道,不過這酒若不送你,你有拿什麼請張進酒爲你做事呢?”上官海棠笑眯眯的道。
世人皆知張進酒這位天下第一神探,不愛財不好色,只喜這杯中之物,若想請他出馬做事,非得是世間極珍貴罕見的美酒不可。
“海棠有心了,不過我早有準備。”
莫離扯了扯一旁的繩子,外間得到動靜,便有一名小二推門進來,放下了兩瓶酒。
“飛雲樓的醉仙釀,雖然我不怎麼喝酒,也聽過它的名聲,而這兩瓶,是店主二十年前便窖藏下來的陳釀,不知可否入張先生法眼?”莫離笑眯眯的道。
窖藏二十年的醉仙釀?!
張進酒的眼睛一下子便直了,他站了起身,擡手拿起酒壺,打開瓶蓋,用力一嗅,只覺得酒香之氣撲面而來,甘香凜冽,深入肺腑,當下眸光一亮,歡喜道:“果真是二十年的醉仙釀,想不到張某此生還有如此福分!”
顯然,他對酒很滿意。
“據我所知,醉仙釀名動京師,十年以上的窖藏早便賣光了,這二十年的陳釀,你從哪裡尋來的?”上官海棠有些不解的問道。
這世上的美酒少,可是喜歡酒的豪客卻不少,更不必提這京師之中,多少豪門貴胄了。
“找老闆聊聊,他覺得我開價實誠,自然便肯勻給我兩瓶。”莫離淡淡笑道。
以他的武功,用上了移魂大法這等法子,那掌櫃的連自己養的幾房小妾都和盤托出,更不必提兩瓶美酒了。
只是他做這些事,傳出去難免有失身份,自是不肯和海棠細講。
見他故作神秘,海棠也不多問,只是嘆了口氣,道:“既然有了這二十年的醉仙釀,那想必我這兩瓶藏了百年的御酒,便不必拿出來獻醜了。”
說着她作勢便欲收起桌上的美酒。
“百年御酒!”
張進酒怪叫一聲,已然撲到了桌前。
他萬萬沒想到,上官海棠要他拎的兩壺御酒,竟然是百年陳釀!
醉仙釀雖然好,可是百年御酒更是罕見。
以他酒鬼的性子,自然見了便不要命了。
“瞧着,你這兩瓶酒似乎是拿不回來了。”
莫離笑道:“那便留下吧,當我欠你一份人情。”
上官海棠眸光頓時一亮。
這可是堂堂劍魔的一份人情,須知,當今天下,其人幾有和義父分庭抗禮之勢!
那可不是兩瓶百年陳釀能換來的。
張進酒懷中摟着四瓶酒,開心的便如同一個孩子一樣,在哪裡呵呵傻笑。
他道:“莫少俠,憑這四瓶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敢闖一闖,更不必說還有您的面子,不知您有何事尋我,儘管安排便是了。”
“好,張先生倒是快人快語。”
莫離點了點頭,他等的便是這句話。
“我知道,三十年前,西域小國天香,曾給大明進獻過一件禮物。”
“天香豆蔻?!”
上官海棠脫口而出。
莫離看了她一眼,再次點了點頭,道:“是天香豆蔻,當時只有三枚,據說這三枚服下,足以活死人,肉白骨,只可惜,似乎沒有人知曉這三枚靈藥的下落。”
“所以莫少俠,對這三枚天香豆蔻感興趣?”張進酒皺眉道。
“自然,海棠當知,我一直在尋千年靈藥,這天香豆蔻的神異,絲毫不遜色千年靈藥,我自然想要找到它們了。”莫離說道。
“這……”
張進酒嘆了口氣,道:“怕是有些麻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