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走。”
黑鬚男人雙眸微眯,終於將目光從沈儀身上移開,掃了眼外面的那灘肉泥。
雖說不問而殺這種事情,在斬妖人中較爲罕見。
畢竟無論怎麼說,他們都還是在爲朝廷做事,總要講些章程。
但事急從權,若真讓這年輕弟子叫嚷出來,引得白雲洞盡數反應過來,今日之事只會更麻煩。
這年輕人倒也算得上果決,就是手段狠辣了些,怪不得能暫代孟修文的位置。
“撤。”
梅季瑤也是隨手掐了個法訣。
以她們這羣斬妖人的修爲,想要遁離此地不算什麼難事。
能不引起大動靜自然是最好的。
在兩位斬妖官的命令下,一行人再次施展手段,便是迅速朝樹宮外掠去。
然而就在這時。
佔據了整個淵地的龐大古樹,卻是猛然震顫了起來!
那些深深陷入峭壁中的樹軀,突然拔出,宛如一隻有無數指爪的怪手,迅速合攏,遮蔽了整個深淵的上方。
在那蜿蜒探出的藤蔓上,不知何時已經立了許多道身影。
皆是身着白雲洞法衣,面容沉寂,漠然朝下方俯瞰而來。
泛着寒意的嗓音於淵地迴盪開來。
“不問而闖。”
“是爲賊。”
無論是幾位斬妖官,乃至於最年輕的葉婧,在面對這一幕時都沒有過多的驚慌。
兩邊的境界差距太大了。
哪怕有金玉古樹撐腰,這白雲洞也很難留住幾人。
說得難聽些,若不是有正神在場,擔心朝廷的事情暴露給仙庭,隨便一個斬妖官出手,都能讓這所謂直達天聽的仙宗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沒有如果。
仙庭正神就在白雲洞外,受萬人注目,一旦鬧出些動靜,看在白雲祖師這位同僚的面子上,又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對方必然不會介意替白雲洞查探一番。
萬一查出點什麼,這可不是罷個官能解決的事情。
“你們先走。”
黑鬚男人平靜對視而去,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確保每個人都能不留尾巴的撤走。
他們這些斬妖官自然要留下來斷後。
話音未落,一道靈光乍起,化作大手扯住金玉藤條,摧枯拉朽的撕扯出一條路來。
身爲鎮宗之寶的金玉古樹,在這靈光面前,竟是毫無反抗之力!
“嘶!”
諸多白雲洞修士身形劇烈搖晃起來,臉色瞬間凝重了許多。
就憑這隨意的一次出手,便可窺出,下方這羣人絕非什麼小賊,定然是有頭有臉的前輩巨擘。
這樣的存在,悄然出現在了樹宮,很明顯,那就是衝着這件事來的!
明知實力差距頗大,在場衆人卻無一人退縮。
正神就在外面,手捧的是仙庭賞賜白雲洞的玉旨,若是這種情況下還心生畏懼,那仙官豈不是白來了?!
白雲洞外。
老宗主仍舊是恭恭敬敬的注視着天上的偉岸身影。
只是臉上激動的紅潤漸漸褪去許多。
他神情間並無異樣,安靜等待仙官宣讀完玉旨,又是雙膝跪地接下了這道自天際掠來的金光,禮數周到,絲毫不敢怠慢。
直到整個流程走完,他才高聲道:“仙官一路勞頓,親臨凡間,還望能在陋宗歇息幾日,看一看這大好俗世。”
此言一出,周遭生靈皆是面露豔羨之色。
仙官入宗,這白雲觀肯定是要拿出不少孝敬的,又算是攀上了一條粗枝。
別心疼,多少人想給這孝敬還找不到門路。
“大人,皆是仙庭同僚,也算是給他們祖師一個面子。”
雲幕後方,金光籠罩之下,幾位隨行仙官皆是看向了前方的偉岸身影。
對方第一次攜仙差下凡,或許還有些不適應。
實際上仙庭對此管的並不嚴,好不容易下凡一趟,該拿就拿,該享受就享受,不會有人多嘴。
金身法相靜靜盯着白雲洞,片刻後,終於是留下一句吩咐:“你們在此等我。”
剎那間,在白犀印的清氣籠罩下,他邁出雲霧,真正降臨了凡塵俗世。
見狀,白雲老宗主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俯着身子,將這位正神迎入了白雲洞中,至此,周遭生靈才戀戀不捨的收回了目光,卻仍舊捨不得四散而去,雖無白雲洞這般福源享受,能多沾點仙氣也是好的。
圍觀衆人卻是沒注意到。
白雲洞這羣修爲最強者的臉上,在正神入洞的剎那,皆是涌現出了幾分寒意。
“至少留下一個。”
老宗主的身軀緩緩沒入了法陣之內。
他知道這件事情不可能一直瞞下去,無論是眼紅嫉妒的其餘宗門,還是偶有幾個多管閒事的土地公,皆是盯着形勢一片大好的白雲洞,恨不得自己等人出什麼事情。
世上總是不缺見不得他人好的孽畜。
但——
當着仙庭的面搞事情,真當自家在天上無人不成?
先拿住一個,慢慢拷問。
好讓自家祖師心裡清楚,到底是哪家滿肚子的壞水。
在這句話傳出的瞬間。
法陣之內,彷彿整片天地都將目光投向了那淵底。
金玉古樹好似得到了加持,被靈光撥開的龐大樹身,再次合攏起來。
“……”
黑鬚男人臉色微變,有此變化,只能說明外面的事情已經結束了。
即便是他,想要再次破開一條路來,也必須要動用點真本事了,可那就代表着氣息外露,很難再遮掩下去。
白雲洞天地注視着下方几人。
在短短時間內,便是匯聚在了那位恬靜姑娘的身上。
既然只留一個,自然要挑個最軟的柿子去捏。
霎時間,一抹無形的鎮壓之力,瞬間轟落而下,直至那恬靜女人而去!
“他還先動上手了。”
孟修文差點被氣笑了,正準備掐動法訣,卻見那鎮壓而來的無形之力,竟是莫名的凝固在了半空中。
他略有些詫異的朝旁邊沈儀看去。
白雲洞這般龐大的勢力,其宗主哪怕不如祖師爺,但也是人中龍鳳,臻至真仙境界,再加上身處寶地之中,又有金玉古樹加持。
對方勢在必得的一擊,竟是被如此輕描淡寫的化解。
說明兩者間的境界差距還不小。
不是主修行者道的散仙嗎……孟修文挑了挑眉,上次他不在場,看來葉婧的描述還不是很完整啊。
“多謝。”
那恬靜姑娘朝着沈儀點點頭,也知道自己成了目標,乾脆利落的化作流光朝深淵外遁去。
其餘人紛紛四散而起,不再過多糾纏。
“你們澗陽府還真是人才輩出啊。”梅季瑤輕聲嘆了一句,就憑那墨衫小子方纔的表現,斬妖官不好說,做個斬妖人綽綽有餘,倒是自己先前有些走眼了。
孟修文笑了笑,正準備謙虛兩句,整個身形卻是突然頓在半空。
他倏然回望而去,瞳孔微縮。
只見剛剛還在被梅季瑤誇讚的那人,此刻壓根就沒有動彈,仍舊是安靜垂手立於原地。
“姓孟的,他這是什麼意思?”
黑鬚男人也是注意到了異樣,本能低呵了一聲。
身爲斬妖人最忌諱的便是倚仗一身實力,冒然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舉動。
他們是朝廷藏起來的刀,只能用在最關鍵的地方。
每一次捅出去,都要有價值。
顯然,冒着被正神發現的風險,去逞一時之氣,完全不屬於上面的情況。
孟修文剛剛因爲此事被罷了官,這小子該不會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上位的吧。
“我他媽怎麼知道。”
孟修文罵了回去,臉色悻悻,卻是毫不猶豫的止住了腳步:“他纔是斬妖官,道爺得聽他的,你問我,我問誰去。”
“正神已經入宗了!”
梅季瑤嗅到了一抹熟悉的味道,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眼看着葉婧一言不發的拔出了長劍,她太陽穴都是忍不住跳動了幾下。
澗陽府這幾個人到底想搞什麼?!
怎麼,打算連帶着那正神一起宰了唄,然後等人家真靈歸天,帶着仙兵天將下凡來剿三府?
就在這時,在衆人的簇擁下,兩道身影已經緩緩走至了崖邊。
“抱歉,宗內出了點事情,驚擾了仙官。”
老宗主神情中並無驚慌,反而帶着幾分無奈:“我以這金玉古樹孝敬仙庭,卻是引來了賊人的不滿,欲要毀了我宗至寶。”
“小修這便擒下這冒犯天庭仙威的賊人,交予仙官發落。”
“還望仙官莫要介意。”
三言兩語間,這位白雲洞宗主便是給幾人定了性。
“不介意。”
金身法相同樣注視下方,輕輕搖了搖頭。
此言落下,幾乎所有斬妖人都神情都是低沉了下來,仙官已然認可了白雲洞的說法,辯解就沒了意義,唯有先想法子盡數撤離。
“你這雙手是白長的?還不帶他走!”梅季瑤瞪了孟修文一眼。
“……”
孟修文咬咬牙,他當初就覺得葉嵐的安排有些搞笑,但哪怕是他,也從未想過,沈儀居然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沈大人——”他正準備道個歉,然後強行帶人離開,待回去了以後再好好解釋。
話還未說完,卻見方纔被鎮於半空的天地之力,突然鬆開了禁錮,頃刻落下。
此乃對付真仙的手段,現在卻是無差別的朝着樹藤轟砸而去!
這羣普通修士哪裡能預料到此般變化,連個哀嚎聲都還未來得及發出,便是被浩瀚磅礴的天地之地碾碎在了原地!
“……”
眼前的一幕來的太快太倉促,以至於諸多斬妖人的神情盡數陷入了呆滯。
孟修文張着嘴,看了眼空蕩蕩的淵底,又看了看懸崖邊那十餘丈的偉岸金身,只感覺大腦都有些暈乎了。
當着正神的面施展如此殺戮手段。
這下真是四海之水都洗不清那魔頭的名聲了。
其中最爲怔神的,莫過於白雲洞老宗主,他怔怔盯着下方那道墨衫身影,鬍鬚微微輕顫起來。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爲何會有人不懼仙庭,在這種情況下還敢反抗!
“老夫這就替仙庭擒了你這魔頭,送往斬妖臺砍了你的腦袋!”
老宗主長嘯一聲,只見風雲匯聚成龍,包含了整整四劫修爲的天地靈氣,以悍然難擋之勢,覆蓋了整個淵底!
與此同時,那淵底青年終於是稍稍擡眸,那雙眼眸好似一口古井,其間唯一的漣漪便是聽到了那魔頭二字,似乎覺得頗爲可笑。
如出一轍的手段。
蘊含了四劫之力的風雲大龍,就這般詭異的懸在了高空。
在沈儀擁有了真仙圓滿的境界後,已經可以勉強催動那座寶山,而在寶山的加持下,神嶽鎮青天的效用已經來到了極爲恐怖的程度。
“嗬!”
白雲洞老宗主面露驚詫,發覺了不對勁,卻沒有絲毫猶豫,雙手再次掐動法訣。
以他的修爲,催動了那顆金玉古樹。
當這大樹起身的剎那,世人方知它的龐大,宛如遮天蔽日的兇物,漫天金玉藤條聚攏成拳,直直的朝着那單薄身影砸了過去!
仿若烏雲遮蔽天穹,恐怖的陰影席捲籠罩而來。
在這漆黑之中,一點金光乍現。
從最開始的微不可查,到呼吸間映照了這片天地。
直立而起的金玉古樹,和天上的風雲大龍一樣陷入了凝滯。
在它藤蔓匯聚而成的拳鋒處,一隻渺小卻覆着金光的手掌從容搭在了上面,於是它便再不能前進分毫。
下一刻,那修長五指輕輕一推。
難以言喻其龐大的巨物,就這麼轟然倒飛了出去,讓這條無垠的深淵頃刻間開始崩塌,掩埋了其大半身軀。
落石轟鳴聲中。
那位老宗主的臉色已經鉅變,境界被壓制,法寶被輕易轟飛。
短短兩次交手,高下已經分的不能再明顯。
如此年輕的修士,卻已然是自己難以撼動的巨擘。
那墨衫下柔和的金光,更是無需任何言語,便向衆人昭告了他的身份。
老宗主唯一想不通的便是,堂堂三教弟子,爲何會盯上白雲洞,這羣人已經享用了世間最豐厚的福源,難道就一絲一毫也不肯讓渡給自己這羣小修嗎?!
當然,他更清楚的是現在保命要緊。
念及此處,白雲洞宗主毫不猶豫的朝着那偉岸金身奔逃而去,欲要藏入對方身後:“妖邪不可力敵,仙官救我!”
然而此刻就連斬妖司的衆人也是發現了不對勁。
那位仙官說不介意……好像就是真的不介意。
無論是沈儀先前痛下殺手,還是此刻與白雲洞宗主的交手,都不能讓其有絲毫動容。
仙官彷彿局外人一般,對這世間的一切都不介意。
這事情簡直超出了常人的理解。
就連那黑鬚男人也是懸於空中,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情況。
但最讓他們驚懼的是。
沈儀彷彿壓根就沒把仙庭放在眼裡,他身形出現在半空,掌心多出一枚懸浮的寶山。
隨即神情平靜的揮手,連帶着仙官和白雲洞祖師一起爲目標,將那座寶山砸了出去。
在衆人驚駭的注視下。
那仙官終於動了,只見其隨手扯過了身後的老宗主,在白犀印的壓制下,將這位滿臉不可思議的老頭給摔了出去!
瘋狂掙扎的身影與寶山在空中相撞。
兩人分明沒有半句話的交流,卻好似世間最完美的配合。
皆是安靜的立在原地,看着那白雲洞宗主被寶山輕而易舉的轟成了齏粉。
下一刻,天上的風雲大龍倏然潰散開來,朝着四周肆虐席捲而去,在蘊含四劫之力的氣浪緩緩消散而去後。
整個懸崖峭壁間,除了仙官以外,已經再無半個活物。
只留下諸多斬妖司中人,眼皮劇烈跳動着,死死盯着場間的兩道身影。
下一刻,他們眼瞳再次微縮。
只見那位身形偉岸的仙官,竟是運用白犀仙印,平息了白雲洞中的變化,隨即下意識朝沈儀擡了擡手,又忽覺不對勁,改成了點了點頭,便是沉默着轉身離去。
他不僅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甚至還幫忙收拾了個現場!
最後那動作是什麼意思,是打算再行個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