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到這兒,大腳剛纔還樂呵的神情就陡然黯淡了下來。臉色尷尬地低下頭去,點了點。
“你都……知道了!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哩!小芳,是沒錯,我跟有根離了,現在住在孃家,這不,今天趁着有空回辛莊來看看鐵蛋。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你了。”
李芳知道離婚這種事對一個女人來說實在難爲情,可既然遇上了,她也不得不問,畢竟,心中還有些謎團沒有解開。
“嫂子,不是小芳硬要揭你的疤。實話跟你說吧,我這趟來辛莊,爲的就是跟有根有關的事兒。上回有根打傷狗剩的事,牽扯到鄉里派出所副所長受賄的事兒,你就把你知道的老實跟我說說行不?”
李芳一席話說得真誠,並非像是以一個警官的身份,而更像以一個女人,一個大腳的故舊來問的。
沉默半晌,李芳跟前,傳來大腳抽抽答答的吸鼻子聲音,連聲音也哽咽了。
“小芳,嫂子有罪哩!是個壞女人哩!是我害了有根,害了鐵蛋,拆了這個家哩……”
李芳看着大腳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滴到地上,心裡也覺得沉甸甸的。急忙扶起大腳,好心安慰她:“嫂子有話慢慢說,你也別太傷心了!”
路旁樹蔭底下,經歷了痛苦的大腳把自己跟狗剩勾搭成奸,被有根撞破,等等一切經過一五一十地說給了李芳聽。
大腳講到最後,臉也羞愧地低了下去,神色黯淡。
看得出來,經過跟自己男人離婚回到孃家後,大腳也沒少受到孃家那頭人的風言風語,早先在辛莊的時候,她可是背地裡沒少傳那些飛短流長,現在,自己終於也報應在了自己身上,一時沒法擡起頭做人。失去男人和兒子後,這個浪蕩的女人總算是心裡有了深深的懊悔。
李芳聽大腳說完,臉色也越發凝重起來,望着眼前剛纔還親熱叫着的嫂子,心裡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嫂子,不是我小芳說你,你也是幾十歲的人了,娃都上小學了哩!有根哥有啥不好,你……你非得勾搭狗剩那號二癩子!你叫我怎麼說你好呢!唉!”
李芳衝大腳訓斥了一句,雖然面前這個丫頭比自己小不少,可大腳這會兒捱了批,臉垂得更低了,漲紅了臉嘴裡支支吾吾地辯解,“小芳,我知道是我不對,可是……你不知道,俺也有苦衷的。你有根哥看着長結實,卻不中用哩!”
“不中用?啥不中用?”
李芳納悶地反問了一句。
大腳微微擡起臉,望着李芳,皺着眉頭,嘴裡吞吞吐吐的,憋了半天,才聲音細得跟蚊子似的嘟囔出聲,“他……他那話兒不行……”
“那話兒?”
李芳也跟着皺起了眉頭,思索了半天,等自己終於明白過來時,臉刷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
“嫂子你……哎!我不理你了!”
李芳自己一個未經人事的少女,當她明白過來大腳說的是這回事時,心裡一陣又是好氣又是害羞。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就要走,
卻被大腳一把拉住了。
“小芳,你是不是覺得嫂子是個壞女人?唉!你還沒成親,自己不知道哩!等你到了俺這處境,就明白嫂子了!嫂子跟你都是女人,說實在,誰願意有家卻守這份活寡呢……”
大腳拉着李芳的手,有些無奈又動情地說。
“那……那你也不能找狗剩那號痞子呀!你就爲了自己快活,連家都不顧啦!你這樣,我可不認你這個嫂子哩!”
李芳瞪了一眼大腳,沒好氣地回她。
“唉!你說的咋能不對哩,其實……剛開始我找的也不是狗剩……”
大腳一時急了,話剛出口忽然覺得很是不妥,自己現在已經在村裡擡不起頭了,難不成還要把別人牽扯進來不成?她心裡本來想說的是自己原本跟林學濤背地裡偷偷好。話沒說完,自己嚥了回去,旁邊李芳已經瞪大眼睛嚷嚷了起來。
“你是說你還找過不止一個?天哪……”
李芳搖着頭,滿臉的無奈。
“都說城裡人開放,我可真沒想到……”
李芳一句話沒說完,大腳趕緊拉拉她衣角,示意她小聲着點兒。又嘆了口氣,接着說,“那檔子過去的事兒,咱就別提了!小芳,你可知道,我跟狗剩那事兒,是他逼我的哩!都是劉惠普這老東西在背後使的壞……”
李芳搖搖頭,說,“好啦好啦!你們村裡那些瓜葛我沒有興趣瞭解。我這趟來,只想知道有根跟狗剩的案子。聽你這麼一說,看來,有根打傷狗剩並不是因爲偷竊了?”
大腳點點頭。卻又很快神色緊張了起來,意識到讓李芳給套出了話。
“小芳,那……有根會不會重新被抓局子裡去啊?要是這樣的話,那不都是因爲我……哎呀,這可壞了!我成大罪人了哩!”
大腳喃喃說着,神情變得極爲焦躁起來。
李芳拿出本子和筆迅速地寫着,一邊說:“有根要受到什麼處理我可說了不算,一切要等調查組那邊決定。不過大腳你也別自責,有根跟狗剩的事兒我從村裡出來的時候早就知道了。你只是給了我一個更加確定的旁證而已。”
大腳聽了,默然垂下頭。
李芳合上本子,放進隨身的公文包裡。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了什麼,猶豫一番,一開口,聲音顯得有些似乎底氣不足。
“這麼說……有根讓馬如龍無罪釋放,確實是林學濤在背後走動了?這錢他沒少花吧?”
聽到這話,剛剛神色黯淡的大腳,神情忽然重新焦急緊張起來,“小芳!你……你聽我說,有根的事兒,我大腳就已經罪該萬死了,可……可千萬不能再連累小濤了!小濤他那都是一片好心,看有根可憐,不忍心他在局子裡受苦哩!你也知道,馬如龍那號人,要是沒錢沒勢的,落他手裡,那還不得脫層皮麼!這事兒要怪就怪我,小芳,我求求你了!”
大腳嘴裡焦急地說着,雙手拉着李芳的衣襟搖晃。語氣中滿是哀求之色。
李芳只是沉默不語。
“小濤他是個好人哩!其實……他早知道我跟狗剩的事兒,老早就有機會跟有根說,可他爲着咱一家人着想,一直沒有說出來……”
大腳說着,又慚愧地低下了頭。連聲音也哽咽了起來。
李芳聽罷,半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伸手拉開了大腳的手。
“我李芳既然是警察,這事兒也落在了我頭上,那就得遵紀守法,該咋辦還得咋辦!大腳,我先回鄉里了!你也早點回村裡吧,鐵蛋還等着見娘哩!”
李芳說完這句話,轉過身,朝着旁邊自己的載重單車大步走了過去。
大腳在她後頭,跟了幾步,還想勸說什麼,可李芳已經沒有再跟她說下去的意思。把公文包往單車龍頭上一掛,蹬了幾下單車踏板,一撩腿騎了上去。
大腳愣愣地呆在原地,看着李芳的背景漸漸消失在通往鄉鎮的那條小土路上,心裡千頭萬緒,久久不能平靜……
而與此同時,另一頭,騎在單車上的李芳,心中也更是變得亂糟糟,沉甸甸的。
本來,林學濤昨晚弄巧成拙的那場告白,已經深深地傷透了她的心。自己也一早就決定了回鄉如實報告情況。可剛纔聽了大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後,李芳原來平靜的心湖此刻又像投進了一顆大石頭。
眼前,大腳拉着自己的衣襟哀求她不要爲難林學濤的畫面,不斷地浮現出來。她進過有根的家,看到過一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一個人帶着孩子生活的艱難情景,那是誰看了都要心生同情的,如果連有根都重新抓回了派出所……她很想象那是一幅怎樣悲慘的畫面。
就算是再鐵面無私的李芳,此時此刻,也不禁心裡猶豫了起來。
如果當時換成是自己,會不會跟林學濤做出一樣的選擇呢?
她在心裡問自己。
這麼想着,自己住在林學濤家的那幾天,跟林學濤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又浮現在眼前。
“林學濤這個人本質並不壞……雖然有點兒油嘴滑舌的……倒還真有點討女人歡心……”
李芳的腦海中忽然冒出這麼一奇怪的念頭,當她意識到時,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毫無疑問,潛意識裡,李芳認同林學濤的做法,佩服他的義氣和爲朋友做的一切。
只是,她是個人民警官,而且是向來出了名的剛直不阿,以身作則的好警官,自己又怎麼在職責和情理之間作出選擇呢?
想着想着,不知不覺間,身子底下的載重單車的輪子已經滾進了鄉鎮大院的水泥坪地裡。
李茂昌站在臺階上,看到女兒回來,就衝她趕緊打招呼,“小芳這麼快就回鄉了?林……有根跟狗剩的事兒,都調查完啦?”
李茂昌迫不及待地想問個究竟,他心裡關心的是林學濤,不過話一開口想想還是轉成了有根跟狗剩。
“嗯。”
李芳輕描淡寫地低聲回了句。下了單車,推到臺階旁停下,拿起公文包就一頭往調查組的辦公室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