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百勝是做釵子的人,連他都說這釵子不是他所做的那隻,自然是沒差的了,明月眼睛登時瞪圓了,本、三步竄做兩步跑回屋內,只一會兒,便紅着臉走了出來,手裡也拿着一支與宋百勝手裡釵子樣式相仿的金釵來。
兩支金釵分放開來,不仔細辨別,二者如出一轍一般,放在一起,卻是迥乎不同,明月的這隻,明顯更新、更亮一些,而成越的那隻,明顯發暗、老舊一些,工藝卻是天差萬別。
沒見到此釵,明月以爲這宋百勝的技藝在樂陽郡是數得上數的;見到此釵,明月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孤陋寡聞,此釵的精細程度,明月搜腸刮肚也沒有想到合適的詞藻來形容它,只覺得這釵頭上的鳳凰,分明似展翅欲飛一般。
明月訕笑着撓頭,如最初犯錯誤的成越一般,尷尬的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最後才聲如蚊鳴的叫了一聲“師傅”。
成越翻了一記白眼,大馬金刀坐在劈柴的木墩上,頗爲不屑道:“你這丫頭,沒長相、沒財產、沒靠山、沒本事,連個後代都沒有,脾氣還特別的大,我憑什麼還要認你回當徒弟?”
明月自認爲誤會了成越,有些氣短理虧,訕笑着答道:“您說的對,我不配做您老人家的徒弟......”
“嗯?”成越眉毛一豎,語氣頗爲不善。
明月後知後覺忙改口道:“配、配,你不配誰配?師傅----”
成越又翻了記白眼,那力度,讓明月一度以爲他只有白眼仁,沒有瞳孔。
成越頗爲自得的輕叱道:“小黃毛丫頭,嘴上說‘配’當我徒弟,心裡說不定怎麼‘呸’我呢?!是不是恨不得用唾沫淹死我?”
明月心裡好笑,臉上卻不敢顯現出來,陪着笑臉道:“師傅,徒弟哪能‘呸’您呢!您老就是深淵裡的神龍,深山裡的猛虎,不鳴則矣,一鳴驚人,這一手出神入化的武功招法,嘖嘖,連魏來都自嘆弗如!對您的欽佩之情,如滔滔江水、似陽光普照
、恰春回大地,綿綿不絕!”
成越被明月誇得心花怒放,傲驕的點了點頭,指着明月手裡的釵子道:“這便是師傅給你的見面禮吧。”
明月臉色一怔,這‘鳳凰三點頭’是成越的娘子留給成越唯一的念想,自己如何能收?
見明月一臉的遲疑,成越嘆了一口氣道:“你收着吧,我今生都不可能再見到你師孃了,你師弟只怕也早就沒了。”語氣中透着說不盡的惆悵,悲傷似源源不斷的涌流而出。
一個八十歲的老人,真的如明月剛剛氣惱時所說,孑然一身,沒長相、沒財產、沒靠山、沒本事,連個後代也沒有了,怎能不讓人唏噓。
明月後知後覺自己何其殘忍,竟然當着成越的面兒戳其痛處,難怪成越火氣爆跳。
明月忙蹲下身子,將頭剛好倚在成越膝蓋處,嬌嗔道:“哪有?你是我師傅,我的自然就是您的。我的娃子就是您的徒孫!有‘饅頭’、‘花捲’、‘包子’,以後還會有‘油條’、‘灌餅’、‘果子’......保你一輩子餓不着......”
成越終於展顏一笑,拿起金釵,斜插在明月的髮髻裡,登時給明月簡樸的頭髮增色不少。
成越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戴着倒是有幾分娘子當年的俏皮模樣,只是這腦子不大靈活,給娃子起名起得太素,就不能起個帶肉的名字?!這是讓俺出家當和尚、變相掃地出門的意思?”
明月暗自好笑,眉毛一挑,面色裝做無限憂愁道:“師傅,您老人家喜歡‘醬豬蹄’,咱總不能給娃子起名叫‘豬手’吧?葷是葷了點兒,聽起來卻是難聽得緊,還不如‘包子’、‘.....”
成越聽得忍不住也“撲哧”一聲笑了,這名字,果然葷的沒有素的好聽。
因成越的迴歸,一家人算得上是其樂融融,明月親自下廚醬了幾隻豬蹄,說得清清楚楚,成越啃過的骨頭扔給“撩漢”和“撩妹兒”啃,結果不說這句話還好點兒,一說完,這成越將骨頭啃得山響,將一根骨頭嘬成了冰榻的即視感,一點殘餘的肉星都沒有,明月都替“撩漢”和“撩妹兒”鳴不平。
“撩妹兒”和“撩漢”是前兩天剛剛送回來的,二狗和它們的兒女們----狗一至狗八,都跟着明星、明陽、明鬆、搬到縣驛丞裡去了,沒幾日,這成鴻略便遣送了回來,生怕明月多想,特意美其名曰解釋說,讓二狗回到向陽村保護明月的安全。
依明月對成鴻略的瞭解,此等解釋太過牽強,兩條狗再厲害,在會輕功、會重功的高手面前,不過是小菜一碟,分分鐘落倒,十有八九,怕是“撩漢”和“撩妹兒”觸及了成鴻略的利益,或是睡覺半夜吵到了,或是搶食搶到了,亦或是咬人咬到了,總之,成鴻略看着二狗的眼神,分外的怪異,像是仇恨又不是,像是喜歡更不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急得明月急若吐血,成鴻略卻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明月哪裡猜得到,她所調理出來的狗,如她這個主子一般,很是貪財,很是隨性,很是彪悍。
初去之時,縣驛丞總是丟各種首飾,或是金銀的,或是玉飾的,不僅成家人丟,連劉氏也丟,奇怪得很,偏偏絲毫線索沒有。
縣衙裡丟東西,這可是朝陽縣最大的一件醜聞,成鴻略密而不宣,故意讓劉氏散放了首飾在桌案上,讓衙役盯到了半夜,到最後才發現,這個最魁禍首竟然是兩條狗。
如土包子進城一般,只要見到亮一些的東西,便會興奮的叼走。
在向陽村殷家之時,兩條狗沒有表現出來,完全是因爲三房日子過得緊巴,貴重首飾從來沒有如此明目張膽的放在桌案上,如今縣驛丞住着三個兒媳、兩個小姐,無數個玩鬧的淘小子,難免有些丟三落四的,只一會兒功夫,便被二狗得了空咬走。
礙於面子,成鴻略沒敢跟劉氏說,也沒敢跟成家人說,只是將二狗送了回來。
看着“撩妹兒”和“撩漢”啃骨頭啃得如此辛苦,明月不由得有些心疼,便回屋準備撕些雞肉出來,放在湯中讓二狗來喝。
剛從伙房中出來,晃眼間見院門門縫兒處人影一晃,明月眼睛緊眯,飛手打出一顆石子兒來,石子呼嘯的穿過門縫兒,打得那黑影“唉呀”一聲慘叫,險然中了招。
明月推開院門,被自己用石子擊中之人,此時正彎着腰、捂着屁股呼痛,見明月出來,似習慣性的瞪圓了眼睛,隨即似想起了什麼,立即換上一副諂媚的模樣。
明月倒是驚疑於此人的到來,輕咳了一聲道:“
表姐,你怎麼會來我家?有事嗎?”
劉英臉色一紅,看了明月半天,才鼓起勇氣道:“我、我就是路過......”
明月險些被劉英拙劣的籍口給逗笑了,佯裝一本正經道:“既然‘路過’,那就‘路過’吧,又索要‘過路費’,表姐不必特意到我家來支會一聲。”
劉英向前走了兩步,步子邁得甚是艱難,如灌滿鉛粉一般,下次了幾步又轉了回來,一臉訕然道:“明、明月,你能不能幫我進城一趟,打聽打聽你大伯的消息?”
明月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直接拒絕道:“表姐,朝陽縣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人若是想藏起來,無異於大海撈針。再說,我和我大伯早就斷絕了關係,我找他做甚?你夫家向家與他也並無交情,又找他做甚?”
劉英眼睛不由得一紅,肩膀越抽動越巨烈,索性哽咽着哭了起來,好不傷心。
這劉英一向是蠻不講理且潑辣的,如此悽慘的哭,除了她被莫名其妙的強暴那次,還真未見過。
半天劉英才穩定了情緒,抽抽噎噎的說出了事情的原由。
原來,劉英因魏知行的原因被向耀祖強佔了身子,魏知行爲了彌補過失,在劉英嫁給向耀祖之時,給了劉英百兩銀子和三十畝地做嫁妝。
有了這些嫁妝,劉英一躍成爲向陽村首屈一指的富戶,正經過了一陣揚眉吐氣的好日子。
只是貪心不足蛇吞像,不知怎的這劉英就與殷金聯繫上了,殷金說他有來錢的路子,只是沒有先期的保證銀子,若是劉英肯借給他銀子,他以驢打滾的利回饋給劉英。
劉英自然不信殷金,但殷金說他可以將自家的房契和田契偷出來放在劉英手裡,怎麼着也得值上十二三兩銀子。
此舉一下子就取得了劉英的信任,想着自己手裡的銀子閒着也是閒着,況且來得也甚是容易,便咬咬牙借給了殷金二十兩銀子。
這銀子果然如殷金所說的,還得煞是快,用了不到十天的功夫,二十兩便變成了二十五兩,這下子劉英可是嚐到了甜頭,一下子將百兩銀子全都交給了殷金,又過了十天的功夫,又變成了一百一十兩銀子,劉英再次將百兩銀子交給了殷金,這一次,卻是如石 沉大海,一晃兩個十天過去了,殷金變得杳無音訊了,如人間蒸發了一般。
明月不由得搖了搖頭,心中則篤定,這是最尋常不過的利用人們貪小便宜的心理實施的騙術。殷金打不了榕樹的主意,便想辦法哄騙劉英的銀子,此刻的他,怕是早就攜帶着銀子、逃之夭夭了。
明月哪裡知道,此時的殷金,生不如死,想逃之夭夭都是一種奢望了。
明月安慰似的對劉英道:“他若有意躲你,你找遍天涯海角也無濟於事,你還是想着怎樣讓你的損失減少到最低吧。”
劉英恨恨瞪了一眼明月,覺得有求於人此舉不妥,便又換上一幅親切的笑臉道:“明月,雖然你不被成縣令看在眼裡,但必竟成縣令是你孃的丈夫,對你也着實不壞,你行行好,去趟縣衙裡幫我求求成大人,幫我打探打探你大伯在哪裡好不好?”
“不好。”明月斬釘截鐵道。這劉英與殷金能扯到一起,定不是預謀什麼好事情,自己幫忙於她們,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