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間,從水中映出了宋青山的樣子,付民看見他正在衝自己點頭微笑,忽然覺得眼前一黑,腦子裡“嗡”的一聲,頭昏目眩起來,一鬆手,把一碗水全部扣在了胸前,衣服弄溼了一大片,碗掉在屋裡的地上翻滾了幾下,險些被摔碎了。
小兄妹仨正聊得起勁,他們並沒注意到哥哥剛纔的有什麼不對勁,只是付民把碗掉下去的一瞬間,這突如其來地變故着實嚇了他們一大跳。付蘭花驚叫一聲問:“哥,哥,你咋了?”
付民捂着額頭稍停了一會兒,他慢慢擡起頭來說:“我的頭好像有點暈。別嚷嚷,別叫爹孃聽見。”
應翔問:“哥,你是不是坐車沒休息好?累得吧?”他衝蘭花說:“快讓哥躺下休息會兒吧。”
蘭花摸摸付民的額頭說:“倒是不熱。哥,把衣服脫下來換換,你看連內衣全都潮溼了。”
付民一聽說讓他換衣服,他一下站起來推託說:“不用不用,等會兒就幹了,”
“那怎麼行?天氣這麼冷,衣服溼了會着涼的。哥,你就換了吧。”
“好好好,一會兒就換。”
“不行,馬上就換。”蘭花有些不耐煩了。
應翔發話說:“依我看,民哥就是太累了,時間也挺晚了,還是讓哥早點歇息吧,趕天再給俺們講吧。”
“嗯,也行。不過,那也得先把衣服換了。”蘭花向付民問:“哥,你還行不?要不俺們去村裡的藥鋪給你拿點兒藥吃吧?不然夜深以後怕你身體再不合適。”
付民攔住她說:“呵呵,不必要,沒事沒事,哥的身體棒着呢,剛纔只是迷糊了一下,沒什麼大礙。”
應翔一聽忙說:“看看,俺說什麼來着?哥就是累了,趕快睡覺休息吧。”
付蘭花覺得應翔說的有道理,便對應翔說:“你也別走了,就和哥他們一起睡在這屋,俺和俺娘睡一塊兒。”
她又對付民說:“哥,你趕緊歇了吧,可能是累了。你們哥仨就在這兒睡吧。”
付民揮揮手說:“好吧,你去睡吧。”
蘭花剛要出門,又見應翔沒動動彈,便問:“你怎麼不上炕鋪被窩?”
應翔支支吾吾地說:“這……要不俺回家睡吧。”
蘭花看了看躲在一旁的付軍,對應翔說:“你看那個膽小鬼,早就嚇得大氣不敢出了。你不和他們作伴,哥的身體又不舒坦,萬一黑介哥要幹什麼誰能幫忙呢?反正小軍子指望不上。”
應翔沒辦法,只好答應說:“好吧,你去睡吧,這裡交給我就行了。”
應翔上炕鋪好被窩,對躺着的付民說:“哥,脫衣服睡覺吧。”
付民迷迷糊糊答應一聲,便開了衣釦,他脫一件,應翔接着替他掛搭衣服的繩上,當他脫的只剩下貼身的背心時,便一下就看清了他的肩膀,應翔不禁大吃了一驚。
應翔不敢出聲,見付民安穩的睡下,他小聲對付軍說:“哥身上還有傷。”
付軍瞅了瞅嘆了口氣說:“怪不得他不讓脫衣服呢。”
第二天剛吃過早飯,多嘴的付軍就把這個“秘密”悄悄地告訴了姐姐蘭花。這倒使得蘭花更加奇怪了,什麼哥哥從來不提他受傷的事呢?可是越是這樣她就越想知道哥哥受傷的緣故。
她見哥哥吃完飯正和父母交談,便在一旁悶聲的等待着機會,她要弄明白哥哥負傷的情況,到底是怎麼負的傷?但又不想讓父母知道。這一點她和哥哥付民想到一塊兒了。再說,付蘭花昨晚一夜沒能睡好,她的腦海裡總是閃現出哥哥他們的戰鬥場面,也熱切的想早點知道哥哥他們在這次戰鬥的結果,還有那個宋青山大哥不是被哥哥搶救過來了嗎?爲什麼最後還是犧牲了呢?
付蘭花就是這樣帶着一連串的疑問或好奇,她靜靜的、儘可能的耐心等待着哥哥和父母談話的結束。
說來也巧,應志明老兩口的到來終於讓付蘭花等到了機會。蘭花和哥哥客客氣氣的把他們迎上炕頭,剛一坐定,於菊香笑呵呵地對魯春計誇獎說:“光說誰稀罕誰,我一看見你家這孩子們打心眼兒裡就喜歡,一個比一個懂事。”
魯春計也忙說:“你可別這麼說,咱翔子不也挺仁義的嗎?就連他大伯這個老倔驢都經常誇翔子懂事。”
蘭花把嘴一撅說:“娘,嬸兒,你倆就別互相捧了,今兒個是禮拜天,俺們還想聽俺哥講戰鬥故事呢。”
“得,咱寶貝閨女不願聽了。”於菊香依然笑呵呵地說:“好好好,聽你哥講,這孩子。”
聽見又要哥哥講故事了,一直在外屋等着的付軍和應翔趕緊搬來凳子,小哥倆笑嘻嘻的坐在一旁。
付民瞅瞅大家,直起身子說:“俺先給叔和嬸兒倒水去。”
蘭花忙攔着說:“不用哥,你坐着,俺去就行。”從蘭花知道了哥哥負過重傷以後,打心眼兒裡心疼哥哥。
付立國問:“民子,這次回家多少天?今兒個有事嗎?”
付民回答說:“一共批了十天假,今兒是星期天,想在家待一天,趕明星期一去鄉里羅部長那看看,順便向他彙報一下我在部隊的情況。”
“嗯,很好,羅部長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付立國又問:“你那個戰友宋青山的家裡都安頓妥了嗎?”
“我向他的父母講述了宋青山犧牲前委託我的事情,並把信封交給二位老人。”
蘭花忙問:“哥,那信封裡到底裝的什麼?”
“當我把信封交給他父母的時候,二位老人沒多說話,只是他父親接過來說了聲:‘謝謝你小夥子。’那信封是牛皮紙做的,他顫抖着雙手費了好大勁才慢慢把封口撕開,從裡面掏出一沓錢來,另外還有一封信,是宋青山上戰場之前寫給父母和弟弟的。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懂得了什麼是戰士?什麼是兒子?宋青山做到了,可我做的不夠,我沒像宋青山考慮的那麼周全。爹、娘,兒子對不起你們。”
付民含淚向父母深深鞠了一躬,母親和菊香嬸兒眼淚也隨着嘩嘩地流了下來。這下倒使父親付立國感到很過意不去,他向前欠了欠身子說:“傻兒子,別這說,你沒有什麼對不起俺們的。以前爹對你很嚴厲,俺是恨鐵不成鋼啊。你當兵這幾年已經長大了,你這次能從戰場上活着回來,並且還立了大功,爹就很高興、很知足了。兒子你是好樣的。”
“哎呦喂,他叔、他嬸兒,你們聽見沒?終於能聽見這老東西誇俺兒子一回了,嗚嗚嗚……”魯春計一時間老淚縱橫。
蘭花和於菊香趕緊勸說。付民對母親說:“娘,你別哭,俺懂爹的心思,他是生怕兒子幹不成大事,俺爹曾經對俺說過:男子漢大丈夫,不管幹什麼都要幹出點明堂來。俺在部隊這幾年,俺沒敢忘記爹的話。”
“就是嗎。”付立國說:“還有句話你們哥仨都給俺記住,不管你們將來幹什麼,都不能忘本,不能忘了祖宗,不能忘記報父母恩和國家恩,聽見沒?”
“記住了。”哥仨齊聲回答。可付軍抓抓頭皮說:“俺姐就不算了?”
付立國瞪他一眼罵道:“小兔崽子就會狡賴,你姐能跟你們一樣啊?她是姑娘家。”
“爹,你不知道,這次在戰場上,那些女兵們表現的也非常堅強,她們救傷員、打衝鋒,各個不比男兵們差。”付民停頓了一下接着說:“就拿這次我和李偉搶救宋青山的事來說吧,多虧了那位女護士鍾平。”
蘭花想起來了,哥哥在信中曾提到過這個名字,忙問:“鍾平?她是護士?她多大了?”
“沒錯,是她救了我一條命。”付民嘿嘿一樂,臉上泛起了微紅,他說:“她比俺還大一歲。”
“哥,你身上的傷到底怎麼回事?”
付民回憶說:就在我和李偉把宋青山搶救過來以後,想把他弄回去的時候,總攻車站開始了,炮聲、槍聲頓時響成了一片。我和李偉一見那個高興,李偉說:“這下咱可有救了,快,我揹着老宋,你斷後。”
由於有了炮火攻擊敵人的據點,又有同志們地衝鋒做掩護,爲了趕時間儘快把宋青山送回搶救,我們沒有細想,李偉背起宋青山想抄近路返回,他們在前面,我在後面倒退着邊打邊走。可是,當我們快要撤下來的時候,突然一聲巨響,沒等我反應過來,我的後背就覺得被什麼東西重重擊了一下,接着又被一股熱浪推倒在地,後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啊!哥,你們這是……?”蘭花擔心的問。
付民說:“當我醒來以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鍾平,是她給我做人工呼吸才把我搶救過來了。她告訴我,我們踩着了敵人佈下的**。”
“那你可要好好感謝人家。”
“謝謝?哪有那功夫?當我知道宋青山和李偉都遇難的時候,我都快瘋了。鍾平給我包紮好了,她要扶我回去,我沒理她,拿起槍就走,可她拽着我死活不讓走,我求了半天也不頂用,最後我真的發火了,一把把她推倒指着她說:‘我告訴你,我要爲我死去戰友報仇,誰也攔不住我,我要親手斃了這幫猴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