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行軍路途遙遠,戰友們吶向前看,
團隊旗幟高高飄揚,指揮官們在最前面……
戰士個個勇敢年輕,目光銳利像雄鷹。
我們都有無上的光榮,曾在戰鬥中立大功……
我們要把話兒說清,要叫敵人記在心裡:
我們曾經走遍世界,如果必要就再出徵。
戰士們出發!出發!出發!
親愛的,我會給你一路寫信回來,
聽軍號在召喚,
再見吧,出發!出發!出發!”
……
第二天清晨,在讓全軍將士吃過一頓據說有着特殊意義的紅小豆煮粘米飯後,孫陽少將和趙莊主便從這一衆來自天南海北的雜牌部隊之中抽出五千人,按照預先分好的五十人一隊,拿着根據衛星航拍照片緊急趕製出來的戰區地圖,在揮動着小黃旗的鳳凰山莊嚮導的引領下,踏上了掃蕩杭州周邊鄉鎮的征途。
當這一支支掃蕩小分隊舉旗出征的時候,還紛紛高唱着南腔北調的翻譯版前蘇聯軍歌《出發》。
——自從華盟成立以來,選擇什麼國歌和軍歌就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臨時創作的話,以穿越者們的這點兒音樂水平,想要弄出個膾炙人口的經典曲目顯然有點難度,而直接照搬那些現成的經典名曲的話……現代中國的軍歌,通常不是有着過於明顯的政治色彩,就是帶着長江黃河之類的地理名詞,對於生活在十七世紀北美東海岸或南美潘帕斯草原的人們來說,似乎有些缺乏認同感。此外曲調也偏於悲愴,不符合“主旋律”——在逆境之中保家衛國的激越悲壯,跟大踏步征服世界的豪情壯志,完全就是兩碼事啊!
至於歐美國家的軍歌麼,大多數經典些的曲子都過於歡快,缺乏軍旅的肅殺之感——比較有年頭的西歐列強軍樂,譬如英國的《擲彈兵進行曲》,是在排隊槍斃時代創作的,需要士兵們一邊聽着軍樂踩鼓點齊步走,一邊用胸膛正面迎接來襲的子彈和炮彈,如果曲調不歡快一點的話,很容易讓原本就壓力極大的士兵聽得精神崩潰……就像現代的藥片外面要裹一層糖衣一樣。而那些不太歡快的曲子麼,又往往夾雜着上帝、國王或者外國地名之類的“不和諧詞彙”,嚴重不符合華盟“無神論共和政體”的基調。
如此一番挑來挑去之後,《出發》這首五六十年代蘇聯紅軍廣播電臺的開始曲,因爲既沒有出現具體的地名或人名,宗旨思想也符合華盟的實際戰略需要,又洋溢着足夠的樂觀精神和攻擊性,故而被成功地選定爲華盟陸軍的軍歌。至於華盟海軍的軍歌麼,目前還在反覆扯皮之中,暫時只能讓各國艦隊各唱各的……
總之,五千擁有超時代火力軍械的雜牌軍,就這樣被撒了開來,高唱着《出發》展開了掃蕩作戰。
然而,當“澳洲人”的報復之箭,已經將整個杭州地區統統納入射程時,當地的縉紳大戶們依然對自己接下來的悽慘命運渾然不覺……在他們的眼中,自己的寨子又不靠錢塘江,遠在艦炮的射程之外,又有餵飽了的武裝家丁負責駐守。而一旦離開了堅船利炮,髡賊也就像老虎沒了牙,至少不會比當年的倭寇更難對付。殊不知他們接下來將要面對的,乃是華盟星環旗下最野蠻最殘暴的特殊治安部隊!
——雖然唱着蘇聯紅軍的戰歌,但這幫烏合之衆的作風,絕對要比德國法西斯更加滅絕人性!
被孫陽少將派出來執行掃蕩作戰的這些雜牌軍,主要由犯了錯誤戴罪立功的各加盟共和國歸化民軍官帶領,掛着“治安軍”、“奉公隊”、“海外旅”、“外籍軍團”、“輔助軍團”之類五花八門的頭銜。
至於其基層兵員的身份來歷,更是極爲神奇,幾乎可以說是匯聚了全地球各個角落最最臭名昭著的暴力狂、人渣和犯罪分子——整天拄着刀子討飯的日本浪人,慣於用戰斧剝人頭皮的印第安武士,號稱用馬蹄和戰刀耕種土地的俄國哥薩克,生下來就被迫跟嚴酷大自然展開戰鬥的外東北通古斯獵人,具備強烈*傾向的朝鮮官奴婢,懷揣發財夢來到東方或新大陸卻當了俘虜的英格蘭海盜,祖祖輩輩幾代人以戰爭和劫掠爲職業的德意志僱傭兵,給黑非洲和南北美洲製造了幾個世紀血淚的職業捕奴隊,以及被捕奴隊捉來“教化”過之後又掉過頭來禍害同胞的黑人奴隸兵……而漢族士兵的比例卻不到四分之一,並且就連這些僅有的漢族士兵,也以刑滿釋放人員爲主——不用說,這幫傢伙就是一羣窮兇極惡的烏合之衆。
雖然是使用着n種語言的烏合之衆,但基本的軍事紀律還是有保障的,舉着軍旗排成方陣也還算是挺像樣——且不說那些日本人和朝鮮人,都可以爲了一天三頓有葷腥的大米飯而令行禁止到讓人歎爲觀止。就算是比較散漫的黑人和白人士兵,在教官和監工們日復一日的棍棒皮鞭教育之下,也已經擁有了基本的紀律觀念和服從性……至於那些死活不聽話的頑固刺頭兒,如今都在礦井或種植園裡呢!
總的來說,掃蕩作戰的部隊基本是由這些亂糟糟的人組成的,若是論衝鋒陷陣、攻堅拔寨,他們估計是比正規軍稍微差一些。但是幹起治安戰這種“髒活”來,卻是無比的順手和熟練,絕對是一個賽一個的節操匱乏、心狠手黑,腦海裡從來不會有軍人榮譽感這種多餘的東西——他們原本就是專業幹這個的。
目前孫陽少將手下掌握的陸戰部隊,大多數都是這樣欺軟怕硬的貨色,剩下的少量正規軍,只夠駐防鳳凰山莊和監視杭州城之用。所以,作爲知人善任的表現,上面分派給他的任務,就是截斷運河,收容生活無着的漕丁和難民,屠殺地主縉紳,陷害大明忠良,建立佔領區秩序,給後方蒐集到儘可能多的糧食、勞動力,以及緩解各加盟共和國男女比例失調,外加“特供”給穿越者享用的江南佳麗……
爲了最大程度地製造恐慌氛圍,以及對杭州官府施壓,這些士兵在經過杭州城牆的時候,都會舉槍對城頭上來一次齊射作爲留念,然後趕在守軍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撒腿就跑……於是,爆豆一樣的槍聲從早晨一直斷斷續續地響到了中午,使得躲在城中的縉紳富戶們禁不住的唸佛,同時對劉夢謙知府詬病不已:這些該死的髡賊都打上門了,你竟然連個退敵之策都拿不出來!真是一個無能的酒囊飯袋啊!
但是,跟郊外鄉下那些地主老爺們就要遭到的厄運相比,他們所受到的這點驚嚇,又算不得什麼了。
雖然江南水鄉一直給人以太平和富庶的印象,但在明朝中葉,杭州也曾經飽受倭寇蹂躪之苦。每一次倭寇揚帆入侵,都是沿錢塘江而上,最大的一次是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五月,倭寇萬餘人進犯直逼杭州。在那個年代,戚繼光大帥麾下的義烏兵曾經在此地留下過赫赫威名,迄今仍然有不少膾炙人口的故事被廣爲傳頌。但是到了崇禎年間的大明末世,最後的一點兒戚家軍餘裔也早已被埋葬在了遼東的渾河兩岸。現在浙江這邊的大明官軍,實際戰鬥力普遍還不如由地主縉紳們組織起來的鄉勇更給力。
總的來說,到了明末的時候,大明皇帝養着一支基本不能打仗的禁衛軍(京營)、近百萬只吃白飯不幹活的遠房親戚(宗室)、上百萬只存在於紙面上的幽靈軍團(衛所軍戶),還有一夥成天想着如何讓政府稅收斷絕、財源崩潰的陰險官吏(東林黨)。即使朝廷想要重新整頓軍備,也籌措不到最起碼的資金。所以,朝廷除了勉強擠出僅有的一點兒財政收入,供養最後幾支稍微象樣一點的邊防軍之外,就只能極爲天真地希望老百姓在承擔沉重的賦稅徭役之外,還要自願自覺地主動自掏腰包幫朝廷保衛帝國……
結果,當髡賊入侵的消息傳來之後,按照這個年代的慣例,劉知府很自然地緊閉城門,絕不出擊,同時又派人通知各處鄉鎮,號召當地的縉紳土豪們組織鄉勇,自己來保衛桑梓。而衙門裡的書辦也翻出了嘉靖年間的老檔案,稍微改了改年號、人名和地名,就原樣謄抄了若干份,隨即向四鄉八里發出了《關於在全杭州府範圍內加強團練建設的通知》和《關於杭州團練建設的幾點指導意見》等重要文件……
當然,在這個時空沒有叫這兩個名字的文件,但是類似內容的文告、札子之類的東西還是有的。考慮到浙江已經很久沒有打仗了,民間恐怕不會有多少軍事人才。所以按照嘉靖年間戚繼光抗倭的經驗,知府衙門給周邊鄉鎮發出的文告上,儘可能詳細地闡述了各村寨應該怎麼組織團練:每戶的16~60歲的男丁都要登記入冊,三丁抽一丁參加常備軍事訓練,男丁少的家庭可以幾家推舉一丁。甲長要起到“先鋒模範”作用,也就是說,每個甲長要充當“練頭”,親自帶領勇丁打仗。各村鎮都要設立公所,由當地縉紳出任公所團總。鄉勇們每天要操練,白天巡邏,晚上站崗,對周邊的河道和道路嚴加監視。同時規定了各村之間的聯絡信號,一聲號炮是提醒各村有可疑狀況,兩聲是髡賊即將到來,三聲就是敵人已經到達。
這些文告上原本還附有建築圖樣,指導各地村鎮如何修築堅固的防禦工事。只是如今髡賊已經盤踞杭州郊外,馬上就要四出打草谷,根本沒那麼多時間給鄉民們搞什麼深溝高堤、高牆固壘了。所以,杭州府衙也只得告誡地方鄉紳們能守則守,實在守不住村鎮的話,就往遠處還沒遭兵災的縣城疏散……
在杭州西郊的餘杭鎮,還沒等到髡賊前鋒抵達,光是知府衙門發來的公文,就已經讓世居此地的沈陳兩大家族雞飛狗跳了——作爲比鄰而居的地方勢力,這兩大家族平時多有齟齬,械鬥什麼的也是常有的事,但到了這等需要同仇敵愾的時候,兩家總算是還有點大局觀,暫時是不再去糾纏往日裡的那點兒舊怨了。
關於究竟是據守鎮子迎戰髡賊,還是交保護費花錢買平安的問題,今年已經八十多歲,小時候曾經親身經歷過倭亂的沈家族長沈天德,當即就站了出來,慷慨激昂地力主進行備戰。在他看來,根據當年抵禦倭寇的經驗,位於內陸的餘杭鎮只要練鄉勇,設水柵,派巡船,嚴密防範,就足以讓任何敢於竄犯餘杭的小股髡賊有去無回。而依靠沈家在官場上的勢力,砍下來的髡賊腦袋還能給自家的小輩謀個出身。
而看到鬚髮花白的沈家老族長激動得一邊流口水一邊揮舞柺杖,彷彿要親手持刀斬殺髡賊的癲狂模樣,還有沈家熱火朝天動員青壯的場面,同在餘杭鎮上的陳家自然也不甘示弱——陳家族長不僅也動員全族備戰,還立刻發動子侄趕去陳家祠堂中,把供奉在裡面的四門“鎮宅神器”虎蹲炮給擡出來打磨乾淨,安裝到把守着餘杭鎮口的碉樓上,好讓整個鎮子的人們都能夠知道,究竟誰纔是這餘杭地面上的棟樑!
於是,往日裡幽靜閒適的餘杭鎮,一時間彷彿被誰踩了一腳的蟻巢,到處都變得亂哄哄的:街面上奔走的不再是各家的僕役小廝,而是一個個手持刀槍棍棒的鄉勇,平時船來船往的熱鬧河道,也不見了艄公們忙碌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由木樁和石塊組成的封鎖帶,還有河岸上防止水匪登岸的竹籬笆。鎮上的鐵匠鋪叮叮噹噹地開着工,一筐又一筐的鉛料、鐵料和木炭被送入了鐵匠鋪,出來的時候就變成了鉛子和槍頭。裁縫鋪匆匆忙忙地趕製着棉甲紙甲,往日細密的針腳今天大的如同蜈蚣——反正用不了幾天……這樣一系列的工作做下去,餘杭鎮上原本有些慌亂的民心,又再一次穩定了下來。
餘杭鎮的官道入口處,年過八十的沈天德族長指揮着沈家的幾個小字輩,把一口沉重的大鍋搬到碉樓上,同時還口齒不清地叫嚷着,說是等到髡賊來了,就讓他們嚐嚐這口大鍋煮開的金汁的滋味。
還有四門已經被陳家擡到了碉樓裡的虎蹲炮,更是給了這些倉促成軍的鄉勇們莫大的勇氣,一個個都摩拳擦掌,準備用這幾件當年戚爺爺留下的神兵利器來給自己謀個出身。
當然,光有虎蹲炮還是不夠的。此時,老秀才陳家洛就在手把手地教着幾個子侄,要怎麼切鉛條來做銃子,又要怎麼篩火藥才能讓火藥的藥性勻稱——餘杭鎮上人人皆知,陳家洛做的銃藥打的特別遠而且準。
作爲中國傳統的耕讀世家,陳家祖祖輩輩過的都是晴耕雨讀的生活,這也讓陳家洛這個不喜讀書卻鼓搗火銃這一“歪門邪道”的老秀才,成了人人側目的叛逆分子。虧得他做火銃的手藝着實精湛,經常專門有人慕名來買他的火藥銃子,所以總算在族中還有點地位,沒有被視爲敗家子。這一次遇到戰事,老秀才陳家洛是全族上下最興奮的一個,覺得自己的一身本事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爲了給自己揚名立萬,他不僅捐出了幾隻珍藏的“精品”火銃,還把壓箱底的獨門手藝,都向本家子侄傾囊相授。
“……篩得輕一些,這樣的話,篩出來的子藥能才勻實,才能打得遠打得準。要不然一用起來不是炸膛就是光冒一陣煙,打不死人不說,還會傷到自己的胳膊!”
“……我這不是想着在打仗前多做點火藥出來麼,就阿叔你這規矩多……哎呦,別打,阿叔我錯了!”
這是氣急敗壞的老秀才陳家洛,在用教書先生的手板,教訓不聽話的本家小字輩陳近興。聽到弟弟痛哭求饒的聲音,正在切鉛條做銃子的哥哥陳進南不由得一愣,手下失了準,本來挺勻稱的鉛條也就切歪了。陳近南有點可惜地嘆了口氣,繼續把手邊剩下的鉛條切完,再把沒切好不合格的鉛粒挑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到旁邊的一個大茶缸裡——這是給虎蹲炮當霰彈用的,然後又開始用舊紙包起了銃藥。
包銃藥的時候,陳近南尤其羨慕地看着族叔胳膊上那隨着篩動而一鼓一鼓的腱子肉,又摸了摸自己乾癟瘦弱的胳膊,不由得嘆了口氣——雖說讀書人在大明是人上人,但他怎麼就更覺得百無一用是書生呢?
總之,在陳近南的眼中,家洛阿叔做東西最是講究,在這鳥銃上更是如此。尋常人是直接把銃藥和銃子往鳥銃裡倒,阿叔卻總是把銃藥稱好分量,用陳家子侄練過字的紙一份份地包起來,免得屆時倒多了或者倒少了。爲此,他沒少挨陳家老太爺的罵,說陳家洛玷污文氣,怪不得考上秀才之後就再也考不上去。
不過如今大敵當前,陳家老太爺也顧不上什麼文氣了,只要能打退賊人,燒幾張紙又算得了什麼?
此外,更讓兩位族長老太爺感到擔憂的是,鎮上實在找不出擁有軍事經驗、能夠帶領鄉勇打仗的合格指揮官——雖然浙江地方上的武秀才武舉人不少,不過明末的武舉早已流於形式,徒有虛名的成份很大,遠不如文試那麼嚴謹。即使考上了武舉人也未必有什麼真本事。凡是稍微孔武有力一點的大戶鄉紳子弟,花幾個錢弄個武秀才、武舉人之類的功名並不難,當然這樣的功名除了聽着舒服之外,也並沒有什麼卵用。
事實上,在沈陳兩家的子弟裡面,能舞槍弄棒、號稱勇悍敢戰的人也有幾個,但那都是匹夫之勇,充其量也只有幾個人街頭鬥毆的“作戰經驗”,如果戰鬥規模擴大到幾百人,那可就要抓瞎了——那種整天單打獨鬥的江湖大俠和古惑仔,跟合格的基層指揮官完全是兩碼事。即使是混街頭的古惑仔,也不是哪個人都能組織起幾百人對拼的大場面的……即使是當流氓老大,也需要一定的組織管理經驗才行啊!
所以,沒有一個經驗豐富有實戰經驗的老行伍來打頭,沈陳兩家的兩位族長老太爺都實在放心不下。
於是,他們便商量着是不是湊些錢出來,從附近的海門衛或者杭州城裡的鏢局聘請個教頭。
然而,髡賊來襲的速度比預想中要快得多,沒等餘杭鎮的鄉勇團練辦出個眉目,戰事就已突然降臨……